苗炜与儿子大壮

我的儿子大壮，是在8月份出生的，上幼儿园的时候，是班里最小的一个。上学第一天我跟老师说，方便的话，喂我儿子两口饭吃，他还不会自己吃饭呢。老师面有难色，说我们规定不许喂饭，都要自己吃。所以，我儿子经常是饿着肚子回家的，进屋就先狂吃一大顿零食。经过半年的学习，他还是没学会自己吃饭。老师鼓励“光盘运动”，别的小孩能把一盘子食物吃得精光，可他还是心不在焉地吃两口就放下勺子。

上学之初，我隐隐地还有一个期待，那就是让他交一两个朋友，小孩子没有什么社交意识，也没有玩伴，却总叫着要让某某同学到家里来玩，然而，我发现，要让孩子有个玩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大人的交往都有点儿势利眼。比如我看见他的小同学，背的书包上有一个大大的Gucci标志，他妈妈穿的风衣上也有大大的Gucci标志，就觉得，还是不要跟这样的同学打太多交道了吧，我们穿优衣库和“不许联想”的，实在看不上穿Gucci的。

上了半年学，瘟疫来了。儿子有一天出门，惊讶地发现，常去的那间蛋糕店关门了，常去的蹦床公园也关门了。“为什么都关门了呢？”“因为外面有病毒。”他还不能理解“病毒”这个词，但知道这是一个不祥的词，遇到别的生词的时候，他都会重复几遍，记下来，听到这个词，他就两眼怔怔地发愣。

慢慢地，他也就变成了一个宅男，整天不下楼。起初，他会问，今天是school day吗？慢慢也就不问了，school day遥遥无期。幼儿园开始上网课，每周三天，老师会在手机屏幕上唱儿歌，做游戏，起初，大壮还有点儿热情，在手机屏幕上看见老师，看见小伙伴，多少还有些兴奋，但视频课程持续几周之后，他就没啥兴趣了。持续十周之后，他的目光呆滞，没有一点儿参与的兴趣，手机上的那些小人头都是谁啊。儿子肯定已经忘记老师都是谁了，也忘记班里的同学都叫什么名字了。本来是一些活生生的小哥哥小姐姐，变成手机屏幕上一个个小脑袋。

回想起来，去年圣诞假期的出行都有点儿模糊了。大壮的表哥李提摩太，住在新西兰，家里买了地球仪之后，大壮认识的第一个国家就是新西兰。他知道，去新西兰要飞越大片的海洋，地球仪上那些蓝色区域就是大海。他期盼了很久，去年12月我们飞去新西兰，平常在手机屏幕上见面的提摩太终于可以拉着手一起玩了。一个3岁，一个4岁，在海边捡贝壳，在森林中散步，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一起看动画片。大壮发现，咦，哥哥看的动画片是英语的，咦，哥哥和舅妈说的是英语啊。他在家的时候，对英语兴趣不大，在新西兰待了20天，回家之后，开始看《小猪佩奇》英语版，慢慢地开始说英语，每次开口之前叫一声Mom，跟他的表哥一样。我们离开新西兰回家的时候，大壮以为提摩太会跟着我们一起回北京，等他明白过来，表哥只是将他送到机场，非常失望地说了一句话：“那我就没有朋友了。”他坚信，下一个圣诞假期，还会去新西兰，还会见到表哥李提摩太，我却不太肯定航班和出入境何时能恢复正常。

有一天他跟我去公园，坐在汽车后座问，我们迷路了吗？需要地图吗？我知道这是《小猪佩奇》里的台词，猪爸爸开车时常迷路。有一天晚上，他拿着三个野餐盒子说，it comes a set of three。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儿学来的，妈妈说，《小猪佩奇》里有一集，是《狐狸先生的货车》，狐狸先生卖的东西是“三件一套的”，所以他学会了这句话。妈妈天天陪着他看动画片，所以熟悉语境，我看得少，有时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妈妈群里有人说，《小猪佩奇》第一季单词量是1779个，前四季的单词总数是4503个。我肯定是在这个片子里学会了“泥坑”“堆肥”这两个词，以我糟糕的英语水平，看《小猪佩奇》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