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87版《红楼梦》剧本(廿二)

87版《红楼梦》剧本(廿二)

2019年02月03日 02:44--浏览 · --点赞 · --评论
童年的玻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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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集 抄检大观园

(对应电视剧剧集: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1 贾母堂屋(晚)

  正面挂着寿幛。

  院内笙箫鼓乐之声震天动地。

  贾母拄着凤头拐杖,琥珀搀着向卧榻走去,边走边对尤氏说:“这几日闹得你们也乏了,我也乏了,早些寻一点子吃的歇歇去,明儿还要起早闹呢。”

  尤氏笑笑道:“正是呢。饿得我受不得了,且到园里和她姐妹们闹点吃的去。”

  

  2 大观园门口(夜)

  园中正门和东西角门还未关,仍吊着各色彩灯。

  尤氏走进园门,回头吩咐:“银蝶,你去把该班的女人找来。”

  3 大观园前角门门房内(夜)

  两个婆子正在分派菜果,银蝶进来问:“哪一位奶奶在这里?东府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话吩咐。”

  一个婆子漫不经心地:“管家奶奶们才散了。”

  银蝶:“散了,你们家里传她去。”

  另一个婆子道:“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再派传人的去。”

  银蝶生气地叫嚷:“哎呀,哎呀,这可反了!你哄那新来的还行,怎么哄起我来了!平时打听了体己信儿,或是赏了管家奶奶的东西,你们争着狗颠儿似的传去,不知谁是谁呢?”

  一个婆子恼羞成怒:“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

  另一个婆子:“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更会溜呢。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

  “好,好,这话你说得好!”银蝶气白了脸,说完赌气走了。


  4 怡红院 客房 (夜)

  周瑞家的随袭人飞走进来,口内嚷着:“气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

  尤氏笑向周瑞家的:“周姐姐你来,这个理你说说:这早晚园门还大敞四开的,明灯蜡烛,出入的人又杂,倘有不防的事,怎么得了?我让银碟去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一个人芽儿也没有。”

  周瑞家的迎合道:“这还了得!过了老太太的千秋,必要打几个才好。”

  尤氏:“我又让银蝶去找管家奶奶,碰到两个婆子,竟说什么‘各家门,另家户’,我们管不着你们这边的事!”

  周瑞家的:“奶奶不要生气,等过了事,我告诉管事的打她个臭死。”


  5 凤姐卧室(夜)

  周瑞家的回凤姐:“这两个婆子就是管家奶奶,时常说话就似狠虫一般。奶奶若不戒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凤姐说:“既这么着,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

  6 大观园前角门门房内(夜)

  周瑞家的带了几个婆子、小厮闯进来。

  周瑞家的喝命:“捆起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

  几个小厮七手八脚捆了那两个婆子,推出门去。


  7 贾赦院中(夜)

  邢夫人坐在一张藤椅上剥桔子吃,一个小丫头坐在小板凳上.用大蒲扇赶蚊子。

  费婆子领了她媳妇进院来,求邢夫人说:“太太,我的亲家娘和那府里大奶奶的小丫头白斗了两句话,周瑞家的便调唆了咱家二奶奶捆到马圈里,等过了这两日还要打。我那亲家娘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临了临了还要受这份罪。求太太和二奶奶说声,饶她这一次吧。”

  邢夫人刚刚剥开一个桔子,向嘴里送进一瓣桔子,一声不吭。

  费婆子看看邢夫人不动声色,暗中捅了捅她媳妇。

  她媳妇上来陪笑说:“太太,我妈和周姐姐无仇无怨,因为我给了这边,她们把我们当作太太的人了。这分明是杀鸡给猴儿看呢,她们就欺负太太老实。”

  邢夫人又向嘴里送了一瓣桔子,桔瓣刚碰着嘴唇就停住了,抬眼瞅瞅小丫头,再看看费婆子,又扫了一眼西界墙,寻思着什么……

  费婆子指着隔断的墙,跺着脚叹道:“咱们家二奶奶也邪门,胳膊肘老往外扭,只哄着老太太喜欢了,她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觑着邢夫人。

  邢夫人的右手慢慢从唇边落下来,突然使劲一甩,把那瓣尚未进口的桔子摔在地上。


  8 贾母堂屋

  堂屋当中独设一榻,引枕、靠背、脚踏俱全,贾母便衣常妆坐在榻上。

  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围绕而坐。

  宝玉在榻上脚下给贾母捶腿。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尤氏等合族女眷两溜顺房头辈数侍坐;两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

  邢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中陪着笑向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

  凤姐听了一愣,刚想开口分辩。

  邢夫人又接着说下去:“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她们吧。”

  凤姐又羞又气,憋得脸紫胀,回头向站在身后的赖大家的等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

  王夫人问:“究竟为什么事?” 

  凤姐若无其事地笑笑:“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尽着让她发放,并不是为得罪了我。”

  尤氏笑道:“连我都不知道,你也太多事了。”

  凤姐对尤氏说:“我为你脸上过不去,等你去开发,不过是个礼。凭她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王夫人听着想了一想,看着贾母说道:“大太太说的是。珍哥儿媳妇又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个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她们为是。”说着,回头命赖大家的:“快叫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

  赖大家的闻命应声“是”,转身出去。

  凤姐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又怕贾母看见,偷偷用手帕擦干。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出去了。


  9 秋爽斋 晓翠堂(晚)

  鸳鸯向大观园的婆子们吩咐:“老太太让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些。”

  一个婆子笑道:“老太太留下的客,谁敢怠慢不成?”

  鸳鸯:“老太太说了:‘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她们两个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她们,我听见可不依。’”

  大观园的婆子们异口同声应“是”,纷纷出门去。

  李纨指着出去的婆子们对鸳鸯说:“她们是园中各处的头儿,回去一传话,全园的人就都知道了。”

  尤氏笑道:“老太太也太想得到,我们年轻力壮的人捆上十个也赶不上。”

  李纨:“凤丫头仗着鬼聪明儿,还离脚踪儿不远。”

  鸳鸯叹道:“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她也可怜见儿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如今,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挑三窝四的,背地里咬舌根。”

  探春感叹道:“我说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寒素些,倒是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

  宝玉笑道:“谁都象三妹妹好多心。我常劝你别听那些俗话,想那俗事,只管安富尊荣才是。”

  尤氏推着宝玉笑道:“谁都象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姐妹们玩笑,饿了吃,困了睡,一点后事也不虑。”

  宝玉指指自己又指指姐妹们,笑道:“我能够和姐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

  李纨拍手笑道:“这可又是胡说。”

  尤氏也摇着手说:“可是又疯了,别和他说话才好。”

  夜空中回荡着打一更的梆子声。

  鸳鸯起身说:“起更了,我该回去了,大家也早点安歇了吧。”


  10 大观园门内 大桂树下(夜)

  大观园门前角门门房内,灯光掩映;角门虚掩着,犹未上闩。

  鸳鸯的背影向园门方向走去,脚步轻盈,体态袅娜。

  走到一棵大桂树附近,鸳鸯放慢了脚步,用双手捂了捂肚子,又朝两边看了一下,便下了甬路,寻微草处,向湖山石后大桂树荫下走去。

  刚转过湖山石后,忽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衫响,吓了一跳,立即站住。

  她俯身向前,定睛一看,两个人在那里,见她来了,急忙往石后树丛藏躲。

  鸳鸯轻轻问了一声:“谁在这里?我也是来方便的。”

  月色朦胧中,她看出一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身材的姑娘。

  “司棋,你还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了,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玩不够。”鸳鸯笑着。

  那个身材高大的丫头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好姐姐,千万别嚷!” 

  鸳鸯忙拉她起来:“这是怎么说?” 

  司棋满脸红胀。

  鸳鸯也羞得面红耳赤,安定了一回,不好意思地悄声问:“那个是谁?” 

  司棋又跪下:“……是我姑舅兄弟潘又安。”

  鸳鸯啐了一口,小声说:“要死!要死!”

  司棋又回头悄声叫道:“你不用藏着,姐姐已看见了,快出来磕头。”

  潘又安听了,也从树后爬出来,磕头如捣蒜。

  鸳鸯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哽咽着:“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

  鸳鸯:“你放心,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

  角门上有人喊道:“鸳鸯姑娘已出去了,角门上锁吧。”

  鸳鸯一听,忙接声嚷道:“等等!我在这儿有事,我出来了。”说着挣脱了司棋,快步向角门走去。

  潘又安也穿花度柳,朝角门奔去。


  11 紫菱洲 司棋卧室

  司棋和衣倒在炕上,神情恍惚。

  忽见一个婆子悄悄进来,司棋坐起来招呼:“张妈妈,你坐。”

  张妈妈在炕沿上坐了,悄声告诉司棋:“那天晚上我等你兄弟出去,才锁的园门。今儿听说,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没回家。家里正打发人四处找他呢。”

  司棋听了,气个倒仰,捶着炕沿说:“纵是闹了出来,也该死在一处!他自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

  鸳鸯来望候司棋,张妈妈起身让坐。

  司棋对张妈妈说:“张妈妈,谢谢你来看望。得便给我妈捎个信,说我这里没事儿,请她老人家放心。”

  张妈妈“嗯”了一声,转身出去。

  鸳鸯见屋内无人,向司棋立身发誓:“那件事……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白糟蹋了小命儿。”

  司棋欠起身来,一把拉住鸳鸯:“我的姐姐,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今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我病好之后,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死了变驴变狗报答你。”

  鸳鸯忙捂住司棋的嘴,按她躺下,安慰道:“好妹妹,快别这么说。咱们从小耳鬓厮磨,我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来坏你的声名,白去献殷勤。”

  司棋躺在炕上,眼泪汪汪地看着鸳鸯:“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三二年,咱们都是要离开这里的。俗话还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倘或日后咱们遇见了,我怎么报答你呢?”说着痛哭起来。

  鸳鸯也不禁心酸起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你只管放心。……养好了,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许胡来了。”司棋的脸上泪光点点,感激地看着鸳鸯。


  12 凤姐院 堂屋

  鸳鸯刚到堂屋中,见平儿从西边里间出来,笑道:“我顺路来望候你奶奶。”

  平儿悄声:“才吃了一口饭歇了午睡,你且到这屋里略坐坐。”边说边往东边房里让。

  13 凤姐正房东间

  鸳鸯坐到炕上悄悄问道:“你奶奶这两日是怎么了?我看她懒懒的。”

  平儿叹了口气:“唉!奶奶去年小产以后,又添了下红之症,这阵子忙乱了几天,受了些闲气,从新勾了起来,支持不住,露出马脚来了。”

  鸳鸯:“怎么不早请大夫来治?”

  平儿摇摇头:“我的姐姐,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别说请大夫来吃药,我白问候一声儿,她就动了气,反倒说我咒她病了。”

  鸳鸯:“到底是什么病呢?” 

  平儿往前凑了一凑:“从上月行经之后,这一个月淅淅沥沥的没有止住。”

  鸳鸯吃了一惊:“哎哟!这不成了血山崩了!”

  平儿啐了一口,忽听外屋有人,轻轻“嘘”了一声,忙迎出去。

  贾琏已到门前,一脚蹬着门槛,笑道:“哟!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了!” 

  鸳鸯:“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

  贾琏:“姐姐一年到头辛苦服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哪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正是巧得很,我才要找姐姐去,有一件事相求。”

  “什么事?”鸳鸯端起茶来。

  贾琏且不答话,骂小丫头:“怎么不沏好茶来!快拿干净盖碗,把昨儿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

  贾琏在椅子上坐下,向鸳鸯笑道:“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眼下还有几家红白大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

  鸳鸯端起新茶来,抿了一口,笑了笑说:“这关我什么事?” 

  贾琏把椅子往前挪一挪,陪着笑说:“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

  鸳鸯把盖碗一撂,冷笑一声:“你倒会变法儿,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贾琏立起身来:“别人手里倒也有这些银子,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说着一抱拳:“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正说着,忽见贾母那边的小丫头傻大姐扑通扑通闯进来,笑嘻嘻嚷道:“老太太找姐姐半日,我跑了大半个园子没找到,你倒在这里躲请净儿。”

  平儿看着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走道又快又沉,举止粗鲁,言语莽撞,便拉着她问道:“这位妹妹好面生,你叫什么名字?” 

  傻大姐呵呵笑道:“老太太管我叫‘傻大姐’,可有时候又叫我‘痴丫头’。”

  鸳鸯下炕来,扶着傻大姐的肩笑道:“她是新挑上来的,作粗活倒简捷爽利,只是没有什么心眼儿。”说着拉着她往外走。


  14 凤姐卧室

  贾琏进屋来瞧凤姐。

  凤姐眼睁睁躺在榻上,笑问道:“刚才我听见你和鸳鸯借当,她可应准了?”

  贾琏笑道:“虽然未应准,却有几分成手,须得你晚上再和她一说,就十成了。”

  凤姐用一只胳膊支着头说;“我说成了,你谢我什么?”

  贾琏笑道:“你说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平儿在一旁笑道:“奶奶倒不要谢的。眼前正有一件事,急等银子用,不如借了来,奶奶拿一二百两银子使,岂不两全其美。”

  凤姐恍然一笑:“幸亏提起我来,就是这样也罢了。”

  贾琏:“你们也太狠了!你们这会子别说一千两的当头,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我不和你们借就罢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真了不得!” 

  凤姐翻身起来:“我有三千五万,不是赚的你的。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着我嚼说我的不少,就差你来说了。我们王家可哪来的钱,都是你们贾家赚的。别叫我恶心了,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说出话来也不怕臊!”

  贾琏笑笑:“说句玩话就急了。使一二百两银子值什么,多了没有,这还有,先拿进来,你使了再说,如何?”凤姐:“我又不等着衔口垫背,忙什么。”说罢又笑笑,“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我想着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虽不能别的,到底给她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

  贾琏低头打算了半晌,方道:“难为你想得周全,我竟忘了。既为这个,你随便使多少就是了。”

  旺儿媳妇走进来,凤姐问:“可成了没有?”

  旺儿媳妇:“竟不中用。须得奶奶作主才能成。”

  贾琏纳闷地:“又是什么事?”

  凤姐:“旺儿有个小子,要求太太房里的彩云。前日太太见彩云大了,又多病多灾的,开恩打发她出去自择婆家。我想他两家也就算门当户对。”

  平儿:“我冷眼瞅着,彩云与环哥儿素日有旧情,赵姨奶奶与彩云又深相契合,舍不得她去,这件事未必好办。”


  15 赵姨娘卧房里间(晚)

  贾政在灯下看书,赵姨娘在旁边念央儿:“环儿眼瞅也大了,屋里得放个人伺候。我看太太房里刚放出去的彩云不错,求老爷开恩要来给了环儿吧。”

  贾政不耐烦地:“忙什么,等他们多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

  赵姨娘冷笑:“宝玉已有了两年了,老爷还不知道?”

  贾政一愣,忙问:“谁给的?是谁?”

  赵姨娘刚想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两人吃了一惊。


  16 赵姨娘卧房外间 (晚) 

  赵姨娘从里间走出来问:“什么东西响?吓人呼啦的。”

  小鹊儿一边捡着窗屉子一边回道:“日间窗屉子不曾扣好,塌了屈戍掉下来了。”

  赵姨娘边骂边回里间屋去:“小猴崽子,一个个惯得不象了,干活尽这么毛手毛脚的。”

  小鹊儿拿着窗屉朝赵姨娘的背影吐舌头出怪样。

  里间传来赵姨娘和贾政叽叽喳喳的声音。

  小鹊儿一边轻轻上好窗屉,一边侧耳细听。


  17 怡红院 宝玉卧房(夜)

  宝玉方才睡下,晴雯、麝月等犹在床边坐着。

  小鹊急匆匆跑进来。

  晴雯:“什么火上房的事儿,这早晚还跑来报丧?”

  小鹊笑向宝玉道:“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方才我们奶奶在老爷前告了你一状。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书。”说完回身就咚咚跑走了。

  宝玉听了,登时四肢五内不自在起来,忙披衣下床,满口嚷嚷:“糟了,糟了,这些日子只说不提了,偏又丢生。快去书房预备好,少不得学一个头悬梁,锥刺股呢。”


  18 怡红院 书房(夜)

  宝玉在秉烛夜读。

  袭人捶背,麝月斟茶,秋纹剪烛,晴雯焚香,碧痕驱蚊,……

  四儿、春燕、檀云、佳蕙等小丫头,站的站,坐的坐,都困眼朦陇,前仰后合起来。

  晴雯走到门口一看,笑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

  只听外间“咕冬”一声,晴雯出去一看,是佳蕙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壁上了,用手摸着后脑勺,怔怔地看着晴雯,迷迷糊糊地:“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大家都发起笑来:“你睡迷糊了。”

  “自己撞了墙,倒赖人打她。”…… 

  宝玉走出来:“饶她去吧,原该叫她们都睡去才是。你们也该替换着睡去。” 

  袭人忙跟出来吩咐:“你们都去睡吧。”又往回拉宝玉:“小祖宗,你只顾你的吧。通共这一夜的功夫,你把心暂且用在这几本书上.等混过了这一关,你再张罗别的去。”

  宝玉回到书案前,继续读书。

  读了没几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来,宝玉接茶润舌。

  宝玉边吃茶边看麝月关心地:“夜静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

  麝月笑指着书:“你先把我们忘了,把心略对着它些吧。”

  “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芳官惊慌地从后房门跑进来。

  麝月:“在哪儿?”

  袭人忙跑出去查看。

  晴雯静静地看着袅袅的香烟出神,忽生一计,笑着推了推宝玉:“书呆子,还不趁这个机会赶快装病,只说被唬着了。”

  一句话提醒了宝玉,吩咐晴雯道:“快传起上夜人来,就说我已经吓出病来了,让他们各处去搜寻。”边说边朝卧室走去。

  晴雯笑道:“你快回去躺下,外头的事情我来安排。”


  19 怡红院院内(夜)

  上夜的婆子、丫鬟们打着灯笼,各处搜寻,议论纷纷。

  一个婆子嘟哝着:“前后院都搜遍了,连个影儿都不见。”

  另一个婆子:“小姑娘们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

  晴雯煞有介事地责备婆子们:“别放臭屁!你们查得不严,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并不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有事出去,大家亲眼看见的。” 

  婆子将信将疑,说:“真的?我问问宝二爷去。”说着往屋里走去。

  晴雯厉声喝道:“回来!你作死啊。宝玉唬得颜色都变了,满身发烧,我这就到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太太问起来,我就回明都是你们闹的,宝玉吓出病来,你们还不放手。”又招呼芳官:“芳官,你跟我回太太去。”说着拉着芳官就往外走。

  众婆子、丫鬟吓得不敢作声,分头到各处去找。


  20 大观园内(夜)

  婆子、丫鬟们三五成群,打着灯笼到处乱转。

  21 贾母堂屋 (晨) 

  贾母生气地:“我早就料到会出这种事。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这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呢!”

  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凤姐、李纨等都垂手侍立。

  探春:“近来凤姐姐身子不好,园内的人比以前放肆了许多,竟开了赌局,还有头家局主,赌三五十吊至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还出了争斗相打的事。”

  贾母惊讶地:“你姑娘家,只知道耍钱是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吃酒,就免不得出去买东买西,寻张觅李。夜静人稀,门户任意开锁,正便于藏贼引奸引盗,什么事作不出来。”又回头吩咐:“鸳鸯,你去告诉林之孝家的那四个总理家事的媳妇,立刻查了头家赌家来,有人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

  鸳鸯答应:“是。”转身出去。


  22 大观园园内 大桂树下

  傻大姐走进园门。

  看门的婆子笑问道:“傻大姐,你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到园子里来闲逛?”

  傻大姐:“今儿水也提够了,院子也扫干净了,老太太屋里一屋子人,她不会来叫我的,我想进园来掏蛐蛐玩儿。”

  婆子笑道:“那玩意儿这块山石后头有的是,你掏去吧。”

  傻大姐向大桂树下的湖山石大步走去。

  傻大姐在山石背后的草丛中弯腰曲腿地掏促织,东一扑,西一捂,累得满头大汗,却一个也捉不到。 

  傻大姐直起腰来,叹了口气:“小畜牲,你们瞎乱蹦跶什么?”

  傻大姐一眼瞥见山石上有个东西,笑嘻嘻地拣起来,左看右瞧,猜解不来。

  原来是一只五彩绣香囊,华丽精致,一面绣着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腿相抱,一面是几个字。

  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纳闷地嘟哝着:“敢是两个妖精打架?要不,就是两口子相打。……回头送给老太太看看就知道了。”


  23 贾母堂屋

  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在向贾母回禀查赌结果。

  周瑞家的:“奉老太太之命,查得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现都跪在院内磕响头,求老太太饶恕。”

  贾母问:“三个大头家都是谁?”

  周瑞家的:“一个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一个是厨房内柳家媳妇的妹子,一个是迎春的奶妈。”

  贾母喝命:“三个大头家每人打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个月月钱,罚她们去打扫厕所。把没收的骰子牌统统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给众人。”

  周瑞家的应道:“是。”


  24 大观园门前

  邢夫人来到大观园门前。

  傻大姐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五彩绣香囊,一面低头看,一面只管走,不防迎头撞在邢夫人怀里。

  邢夫人笑道:“这痴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说着伸出手来。

  傻丫头天真地傻笑道:“太太真个说得巧,真个是狗不识呢。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

  邢夫人接过绣春囊来一看,吓得连忙死死攥住:“你是在哪里得的?” 

  傻大姐答道:“我掏蛐蛐儿在山石上拣的。”

  邢夫人吓唬道:“这不是好东西,闹出来连你也要打死。不许告诉一个人!”

  傻大姐吓得黄了脸,“扑通”跪下:“再不敢了。”叩了头,呆呆地走了。

  邢夫人见园内走出一群丫头来,赶紧将绣香囊塞在自己袖内。


  25 紫菱洲 迎春内室

  邢夫人责备迎春:“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干这种聚赌的事,你也不说说她。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没脸,什么意思。”

  迎春低着头,只管摆弄衣带,半晌道:“我说她两次,她不听也没法。”

  邢夫人:“胡说!她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份来。她放头儿的本钱是哪来的?是不是她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你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济她些。若被她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

  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

  绣桔进来:“老太太歇晌醒了,请太太过去。”

  邢夫人起身出去。

  绣桔:“前儿我回姑娘说,那个攒珠累丝金凤不见了,准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八月十五日大家都戴,独咱们不戴,有什么意思呢。”

  迎春说:“那还用问,自然是她拿去换钱开局,我只说她一时半晌悄悄的送回来就完了,谁知她就忘了。”

  绣桔接过话碴说:“哪里是忘记了!她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存心这样的。我去回二奶奶,让她着人去要,或她拿钱替她赔补,怎么样?” 

  迎春连忙摇手:“罢,罢,罢,省些事吧。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

  绣枯:“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说着气冲冲地往外走。

  王住儿媳妇急忙陪笑着拦住绣桔:“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风,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暂借了去,终久是要赎回来的。”又朝迎春说:“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她老人家来才好。

  迎春先开了口:“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

  绣桔锋利地:“赎金凤是一件事,讨情面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先取了金凤来再说。”

  王住儿媳妇向绣桔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准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

  绣桔反问:“谁哄骗你什么了?” 

  王住儿媳妇抱怨道:“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给舅太太去,时常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都由我们供给,白填限了少说也有三十两银子。” 

  绣桔啐道:“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帐,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

  迎春忙止住:“罢,罢,罢,你不能拿回金凤来,我也不要了,不必牵三扯四乱嚷。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

  绣桔又气又急:“姑娘虽不怕,我们是做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还从中取势克扣了姑娘的钱,……”一行说,一行哭。

  司棋进来帮着绣桔责问王住儿媳妇:“你们偷了金丝凤,凭什么赖我们弄丢了?邢姑娘来了,通共要过多少东西?你们白赚了月银,倒说给我们填限了,这还了得!”

  迎春上前劝止,谁也不听她的,只好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倚在床上看起来,旁若无人,充耳不闻。


  26 紫菱洲 院中

  宝钗、黛玉、宝琴、探春带丫头们走来,走到院中,听得屋里两三个人争吵。

  探春扒在纱窗上一看,只见绣桔、司棋在同王住儿家的争辩,迎春倚在床上看书,不闻不问,不禁失笑。

  探春回头向侍书招手,递眼色,又伸出右手的两个指头。

  侍书会意地一笑,扭头就往院外跑了。


  27 王夫人房中

  王善保家的双手递上一个绣香囊,笑道:“这是大太太让我送来的。”

  王夫人伸手接过来,凑近瞧了一眼,赶紧一把攥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善保家的狡黠地一笑。


  28 紫菱洲 迎春卧室

  探春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象拌嘴似的。”

  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她们小题大作罢了,何必问他。”

  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竟和奴才要钱了不成?”

  司棋:“姑娘们的月钱都是一样的,由着奶奶妈妈们使,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

  绣桔:“我们姑娘并不曾多要什么东西。她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她赔出许多来了。”

  探春又问:“不知累丝金凤夹在里头,又是怎么回事?”

  王住儿媳妇连忙凑上来。

  探春向她一摆手,笑道:“你真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索性求求二奶奶,把还没散人的钱拿出些来赎取了金凤就完了。偏在这里大声小气,成什么体统!”

  王住儿媳妇耷拉着脑袋,吞吞吐吐地:“姑娘说得对。可一听说要到二奶奶跟前去自首,我两条腿直打鳔儿……”

  探春朝窗外看了一眼,笑道:“你这么怕见二奶奶,少不得请个人儿来替你们分解分解。”

  话音未落,忽见平儿进来。

  宝琴拍手笑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

  黛玉笑道:“这并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

  探春问平儿:“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

  平儿忙迎上来说:“姑娘怎么委曲?谁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

  王住儿媳妇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说。”

  平儿正色道:“姑娘在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插嘴的礼!什么时候有过外头媳妇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的例?”

  绣桔:“你不知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谁爱来就来。”

  平儿:“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她出去!” 

  王住儿媳妇红了脸,低着头退了出去。

  探春严肃地:“这王住儿媳妇和她婆婆,瞅着二姐姐好性儿,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还捏造假帐,威逼着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我请你来问一声:是谁主使她这样,先制伏二姐姐,再来治我和四姑娘?” 

  平儿赔笑道:“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

  探春冷笑道:“俗话说,‘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我自然有些惊心。”

  平儿看着迎春:“这事好办,她现是姑娘的奶嫂,请姑娘发落为是。”

  迎春正和宝钗看《感应篇》故事,偶尔听得平儿的话,没头没脑地说:“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她们自作自受,我不苛责,也不讨情。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就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任凭你们处治,我一概不知道。”

  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要是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这么多人,又怎么裁治他们。”

  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都这样,何况我哉!”


  29 邢夫人房中

  邢夫人对贾琏说:“琏儿,你不管哪里先迁挪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

  贾琏无可奈何地:“眼下可没处去迁挪。”

  邢夫人冷笑道:“前儿那一千两银子的当是哪里来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子二百银子,你就这祥。”

  贾琏惊慌地:“这事太太怎么知道的?” 

  邢夫人笑道:“什么事瞒得了我!”

  贾琏尴尬地苦笑道:“太太请放心,这二百银子我一定想办法去迁挪来。”


  30 紫菱洲 院中

  平儿从屋里出来,往院门走去。

  王住儿媳妇紧跟在后,口内百般央求:“姑娘好歹口内超生,我横竖去赎了来。”

  平儿笑道:“赶晚不来,可别怨我。”

  31 凤姐卧房

  平儿到房,凤姐笑道:“你走这一会儿,又出来了一件事,有人告柳二媳妇和她妹子通同开局,凡妹子所作,都是她作主。”

  平儿笑问:“奶奶打算怎么处置?”

  凤姐达观地:“如今我也看破了,随他们闹去吧。我白操一会子心,倒惹得万人咒骂。我且养病要紧;便是好了,我也作个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凭他们去吧。”

  平儿拍手笑道:“奶奶果然如此,便是我们的造化。”

  贾琏一脚踏进来,拍手叹气道:“前儿我和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

  凤姐疑惑地:“那天并没一个外人,谁走了这个消息?”

  平儿细想了一会,笑道:“那天晚上送东西的时节,老太太那边傻大姐的娘也可巧来送桨洗衣服。她在下房里坐了一会子,见一大箱子东西,自然要问,许是小丫头不知道,说了出来?”

  凤姐担心地:“那边正和鸳鸯结下仇了,如今听得她私自借给琏二爷东西,那起小人眼馋肚饱,连没缝儿的鸡蛋还要下蛆呢,再造些没天理的话出来,带累了鸳鸯,岂不是咱们的过失。”

  平儿胸有成竹地:“这也无妨。鸳鸯应名是她私情,其实她是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怕孙男弟女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到跟前撒个娇儿,和谁要去,只装不知道。纵闹了出来,究竟那也无碍。”

  小红进来报告:“太太来了。”

  凤姐、平儿连忙迎出去。


  32 凤姐堂屋

  王夫人只带了玉钏走来,一语不发,走到里间坐下,气色大变。

  凤姐忙奉茶,陪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

  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

  平儿见势头不好,慌忙应了一声“是”,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外站住,将房门掩了。

  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气狠狠地说:“你自己瞧!”

  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哪里得来的?” 

  王夫人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哪里得来!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呆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问你,这个东西怎么掉在那里来?”

  凤姐满面委曲,颜色一阵红一阵白,忙问:“太太怎么知道是我的?”

  王夫人:“你反问我!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弄来的。你们小夫小妻,年轻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倘若你姐妹们看见,这还了得!不然丫头们拣着说出去,外人知道了,这性命脸面还要不要?” 

  凤姐又急又愧,登时紫胀了面皮,依炕沿双膝跪下,哭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没有这样的东西。这香袋是外头雇工用市卖货绣的,我就是年轻不尊重,也不要这劳什子。再说比我更年轻的媳妇、侍妾、丫头太多了,保得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不但我没有这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

  王夫人点头叹道:“你起来。我也知道你不会这样轻薄,不过我气急了,拿话激你。你婆婆打发人封了这个给我瞧,把我气了个死。你说该怎么处?”

  凤姐想了一想,说道:“太太快别生气。胳膊折在袖内。如今以查赌为由,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管家媳妇安插在园内,平心静气暗暗访察,不可张扬。”

  王夫人叹道:“你说得对,如今叫人传了周瑞家的等人进来,吩咐她们快快暗地访拿这事要紧。”

  凤姐又说:“还有,如今园里丫头也太多,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不如趁此机会,把年纪大些的,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

  王夫人点头不语。


  33 凤姐院内

  平儿吩咐着几个丫头:“悄悄地去把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请了来,太太有话吩咐。快去快回!”

  丫头们答应着匆匆出门。

  34 凤姐堂屋

  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五家陪房先后进来,向王夫人、凤姐请安,垂手侍立。

  王善保家的走来,问王夫人:“太太,园的里那件事,究竟怎么处,奴才放心不下,特来打听打听,请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这不是,请了她们五个来,正要商量办这件事呢。你来得好,正愁人少不能勘察,你去回了太太,也进园内照管照管,不比别人又强些。”

  王善保家的满口承应:“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到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她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

  王夫人说:“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这也是常情。你们该劝导她们。”

  王善保家的:“宝玉屋里的晴雯,仗着她生得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王夫人边听边想,问凤姐:“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是她丫?”

  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有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她原有些轻薄,太太说的是不是她,我不取乱说。”

  王善保家的:“此事不难,叫了她来,太太瞧瞧就知道了。”

  王夫人忧心如焚地:“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好好的宝玉,倘或叫晴雯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回头吩咐玉钏:“快去叫晴雯来,你不许和她说什么。”


  35 怡红院 睛雯卧室

  玉钏儿进来说:“晴雯姐姐,太太叫你去一趟,有话问你。”

  暗雯只得下炕来,跟随玉钏出去。

  33 凤姐堂屋

  晴雯钗軃鬓松,衫垂带褪,大有春睡捧心的遗风。

  王夫人一见晴雯,怒火攻心,冷笑道:“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你天天做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

  睛雯一听,大为惊异:“……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好歹我不能知道,太太请问袭人麝月两个。”

  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作什么?”

  晴雯从容答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说园子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宝玉的事不曾留心。太太怪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信以为实,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晴雯冤屈地看着王夫人,一声不吭。

  王夫人白了晴雯一眼,喝道;“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

  晴雯转身出去,一出门便拿手帕捂着脸,边走边哭。


  37 大观园前角门

  晴雯哭着走进角门。

  38 凤姐堂屋

  王夫人:“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儿倒得查查。”

  凤姐想说什么,看看王夫人,又看看王善保家的,终于没说。

  王善保家的:“太太请养息身体要紧,这些小事只管交给奴才。要查这个主儿极容易,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给她们个猛不防,带着人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谁有这个,自然还有别的东西。”

  王夫人点头:“这话倒是。要不这样,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又问凤姐:“你看怎么样?” 

  凤姐勉强答应:“太太说得是,就这么办吧。”

  王夫人咬牙切齿地:“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来!” 


  39 大观园前角门(晚)

  肃杀的晚风无情地吹打着园内的花花草草。

  王善保家的风风火火地闯进大观园来,后面跟着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凤姐故意慢腾腾地走着,落在最后。

  等凤姐进了园门,王善保家的喝命:“关园门!”

  园内上夜的婆子赶忙将角门关好锁上。


  40 大观园前角门门房内(晚)

  管家娘子们先从上夜婆子处抄检起,翻箱倒箧折腾了一阵,不过抄检出些多余攒下的蜡烛灯油等杂物。

  王善保家的指着这些零碎东西,马到成功似地叫嚷:“这也是赃!不许动,等明儿回过太太再动。”


  41 怡红院(夜)

  抄检的队伍来到怡红院中,王善保家的喝命:“关紧院门,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喝声惊动了宝玉,迎出来察看。

  凤姐忙上来解释:“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

  王善保家的领着一伙媳妇直扑了丫头们的房门去。

  凤姐和宝玉也跟了过去。


  42 怡红院 丫鬟房内(夜)

  凤姐只管坐着吃茶,和宝玉说些什么。

  王善保家的等人先在大面上搜寻了一回,四角旮旯、门背后、窗台上、炕席下都翻遍了,什么也没有找着。

  王善保家的指着炕上的几个箱子问;“这几个箱子都是谁的,本人来亲自打开。”

  袭人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凭她们搜检。

  麝月、秋纹、碧痕等一一打开箱盖,挨次搜过。

  到了晴雯的箱子,不见有人出来开启,王善保家的把脸一横:“是谁的?怎不开了让搜?” 

  麝月说:“这是晴雯的,她这几天不自在,正在里间躺着呢。”

  袭人走上来:“我替她开吧,……”

  话声未落,忽听里间门“哐”地一脚蹬开,晴雯挽着头发闯了出来。

  晴雯支撑着病体,向屋里扫视了一遍,目光落到王善保家的身上。

  王善保家的刚要开口说什么。

  晴雯几步跨到炕前,“豁”一声将箱盖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

  王善保家的自觉没趣,低头往地下看了一看,并无一星半点私弊之物,大为扫兴。无可如何地:“看了,没什么,往别处去搜吧。”

  凤姐讪笑道:“你们可细细的查,这一番再查不出来,难回话的。”

  周瑞家的蹲下又翻检了一遍,回道:“都细细翻看了,没什么差错东西。”

  来旺家的:“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玩意儿,没什么关系的。”

  凤姐瞅着王善保家的笑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


  43 怡红院门外(夜)

  出了院门,凤姐向王善保家的说:“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检不得的。”

  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的。”


  44 潇湘馆 黛玉卧房(夜)

  黛玉已经睡下,紫鹃进来报道:“王善保家的带了四五个管家媳妇进来,还有二奶奶,也不知为什么事。”

  黛玉刚要起来,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她,不许起来,笑道:“没什么事,睡吧,我们就走。”


  45 潇湘馆 丫头下房(夜)

  王善保家的带了众媳妇到丫鬟房中,又一一开箱倒笼抄捡了一番。

  王善保家的从紫鹃箱中抄出两副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

  王善保家的自鸣得意地请凤姐过来验视:“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凤姐看了两眼,笑道:“宝玉和她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搁下再住别处去是正经。”

  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说着顺手拿起一把扇子来,在王善保家的眼前晃了晃,笑道:“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哪年月日有的了。”

  王善保家的空高兴一场,脸上讪讪的走了。


  46 秋爽斋院中(夜)

  灯烛通明,院门大开。

  探春领着一群丫鬟在院中严阵以待。

  王善保家的带领众人趾高气扬地迈进院来。

  探春迎上来,明知故问:“这么晚了,兴师动众的来干什么?”

  王善保家的刚想答腔,凤姐忙上来挡住,笑向探春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似索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她们的好法子。”

  探春一扬手,丫鬟们让出一条路来:“那就请吧!”一面在前面领着走,一面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她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

  凤姐和众媳妇、丫头跟着鱼贯而入。


  47 秋爽斋 探春卧房(夜)

  探春院里的主奴人等和来抄检的人们站满一屋子。

  探春扫了一眼凤姐和众媳妇们,严峻地喝命:“侍书、翠墨,把我的箱柜一齐打开,再把那些镜奁、妆盒、衾袱、衣包大大小小的东西统统打开,请二奶奶来抄检。”

  探春的丫头们闻命,七手八脚地打开所有的箱柜包袱。

  凤姐连忙陪笑着:“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的,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又命丫鬟们:“还不快快关上包好,愣着干什么!” 

  平儿、丰儿、小红等忙着替侍书等关的关,收的收。

  探春冷笑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都在我这里收着!” 

  周瑞家的:“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

  探春:“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还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咱们今日也真抄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凤姐盯着众媳妇们看,只见周瑞家的暗中做着离开此地的手势,便起身告辞。

  探春:“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要是明儿再来,我就不依了。”

  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凤姐陪笑着:“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

  探春逼视着众媳妇:“你们也都搜明白了吗?”

  周瑞家的陪笑着:“都翻明白了。”

  王善保家的挤出人群,挪步向前,伸手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也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

  凤姐急忙劝阻道:“妈妈走吧,别疯疯癫癫的。”

  “啪”的一声响,王善保家的脸上早被探春狠狠抽了一巴掌。

  王善保家的脸颊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赶紧用双手捂住。

  探春勃然大怒,指着王家的:“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你打量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欺负,就错了主意!”说着,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细细地翻:“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

  凤姐、平儿忙给探春束裙整袂。

  凤姐喝着王善保家的:“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癫癫起来。还不快出去!”又劝探春:“姑娘千万别生气。”

  探春冷笑:“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了。”

  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脸,讪讪地退出去,在窗外嘟哝道:“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吧。这个老命还要她做什么!” 

  探春隔窗听见,喝命丫鬟:“你们听她说的这话,还等我去和她对嘴不成?”

  侍书立刻出去啐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

  凤姐笑着:“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探春冷笑:“我们作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这还是笨的。”

  平儿忙陪笑解劝:“姑娘且息怒,早些安歇吧。”

  凤姐过来拉着探春,笑道:“好妹妹,我替太太给你赔不是。走,我伏侍你睡觉去。”说着推着探春走去。


  48 暖香坞 丫鬟下屋(夜)

  周瑞家的在入画的箱中寻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二三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和一包男人的靴袜。

  入画吓黄了脸,跪下哭诉:“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我叔叔婶子只要吃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烦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

  惜春害怕地:“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好歹带她出去打吧,我听不惯的。”

  凤姐笑道:“这话要是真的,也倒可恕。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来。若这话不真,倘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

  入画跪着哭道:“我不敢扯谎,奶奶只管明儿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说不是赏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无怨。”

  凤姐:“这个自然要问的。你说出是谁作接应的,我便饶你这一次。”

  惜春忙说:“嫂子别饶她。嫂子若饶她,我也不依。”

  凤姐笑道:“素日我看她还好。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罚。但不知传递是谁。”

  惜春说:“若说传递,再无别个,准是后门上的张妈。”

  凤姐吩咐:“平儿记着这事。东西暂交周瑞家的收下,等明日对明再议。” 


  49 紫菱洲院门外 (夜)

  凤姐和众媳妇们来到门前,来旺家的上前叩门,久久无人开门。

  王善保家的高声叫喊:“司棋,司棋,快来开门!”

  绣桔出来开门,见是凤姐等人,忙陪笑说:“姑娘已经睡着了。司棋病在床上,我们也都睡下了。”

  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小姐。”


  50 紫菱洲 丫鬟房中(夜)

  王善保家的亲自动手搜检,凤姐和周瑞家的等人冷眼旁观。

  先从绣桔、莲花儿等丫鬟的箱子搜起,都没有什么私货。

  到了司棋的箱子,绣桔说:“这是司棋姐姐的,请看。”

  王善保家的站在箱子前面,挡住众人的视线,左手打开箱盖,半开半闭,右手伸进去胡乱翻了两翻,故意东张四望了两眼,淡淡地:“也没有什么东西。”说着就要盖上。

  周瑞家的在她身后欠身细看了一眼:“等等,这是什么?”说着伸手从箱里拿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和一双缎鞋来,随手又拎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和一个字帖儿。她把这些东西一总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来,先拿起那个大红双喜笺帖来,吃力地看了一遍,看完不仅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王善保家的见搜出了这些东西,心里有点紧张,一看凤姐笑了,倒又放下心来,凑上来说:“必定是她们胡写的账目,不成个字,所以奶奶见笑。”

  凤姐晃着红帖子笑道:“正是这个帐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姥娘,她的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 

  王善保家的勉强地:“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她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她表弟。”

  凤姐一笑:“这就是了。”拿起大红双喜笺帖来:“我念给你听听:

  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若园内可以相见,你可托张妈给一信息。若得在园内一见,倒比来家得说话。千万,千万。再所赐香袋两个,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

  王善保家的听傻了眼,又气又臊,耷拉了脑袋。

  众人听了先唬了一跳,转而又幸灾乐祸起来。

  周瑞家的问王善保家的:“你老可听见了?” 

  吴兴家的:“明明白白,再没的话说了。”

  来旺家的笑问:“如今据你老人家看,该怎么样?”

  王善保家的低着头,两眼死盯着脚下,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

  凤姐盯着她嘻嘻地笑着:“这倒也好,不用你们作姥娘的操一点儿心,她鸦雀不闻地给你们弄了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

  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妈妈,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啊?”

  王善保家的羞恼难当,自己回手打着自己的脸:“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

  众人看她如此不堪,都捧腹捂嘴笑个不住。

  凤姐看看司棋。

  司棋低头不语,并无畏惧惭愧之意。

  凤姐暗暗惊异,吩咐道:“先派两个婆子,把司棋监守起来,明日再盘问。赃证都拿回去。”


  51 凤姐卧房(晨)

  凤姐病卧在床,已睡着了。

  平儿在旁调理药物。

  尤氏进门。

  平儿:“奶奶请坐。我们奶奶进了药刚睡着。”

  尤氏关切地:“你奶奶得的是什么病?” 

  平儿叹道:“前儿王善保家的拖了她去抄检大观园,折腾到后半夜才回来,夜里又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 

  尤氏:“请大夫看了没有?” 

  平儿 : “昨儿太医来看了,这是他立的药案。”说着将药案递给尤氏。

  尤氏接过药案念道:

  “看得少奶奶系心气不足,虚火乘脾,皆由忧劳所伤,以致嗜卧好眠,胃虚土弱,不思饮食。今聊用升阳养荣之剂。”

  尤氏念完叹道:“你奶奶何苦去操那个心,自己好生休养生息是正经。”

  平儿:“可不是。这一病倒,不光她心灰意冷,连太太也添了一番愁闷,那日抄检出来的司棋、入画等事,暂且搁起来了,谁也没心思去料理。”

  尤氏惊问:“入画有什么事?” 

  正说着,小红进来,“惜春姑娘遣人来请奶奶过去说话。”

  平儿笑道:“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倒省了我说。”


  52 暖香坞 惜春卧房

  桌上放着入画的那些东西,尤氏一一拿起来看过,说道:“要说这些东西,倒实在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竟成了私盐了。”又骂入画:“糊涂脂油蒙了心的。”

  惜春冷冷地:“你们管教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姐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怎么去见人?她原是那边的人,我今儿正要送过去,嫂子来得恰好,快些带了她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

  入画“扑通”跪下:“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从小儿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处吧。”

  尤氏对惜春:“她不过一时糊涂,又不是什么大错儿。她从小儿伏侍你一场,到底留着她为是。”

  惜春面如冰霜:“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近日我每每风闻有人背地里议论那边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要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

  尤氏气鼓鼓地:“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 

  惜春冷笑:“我一个姑娘家,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连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怪道人人都说这四丫头年轻糊涂。这虽说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

  惜春冷笑:“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字,都是呆子,看着明白人,倒说我年轻糊涂。”

  尤氏讥讽地:“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

  惜春反唇相讥:“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徐的?他们也有不能了悟的。”

  尤氏倒笑起来:“你倒好,才刚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悟来了。”

  惜春冰冷地:“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

  尤氏也认真动起气来:“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古人也曾说过:‘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我!” 

  尤氏忍无可忍,霍地站了起来:“怎么就带累坏了你了?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说着拉起入画来往外走:“走,入画,跟我过那边去!” 

  入画被尤氏拖到门口,回过头来向惜春哭着:“姑娘,我不想去,要生要死咱们都在一处,……” 

  尤氏不容分说拖了入画出去。

  惜春坐在原处,寂然不动,自言自语地:“果然都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都清净。”


  53 稻香村 正室

  李纨、尤氏在炕桌上吃面茶。

  丫鬟来报:“宝姑娘来了。”

  宝钗进来坐下:“今儿我们太太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我只得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特来告诉大嫂子一声。”

  李纨笑着:“好妹妹,你去只管去,好歹住一上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

  宝钗笑笑:“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

  “谁卖放了贼了,我来评评。”湘云大声说笑着进来,后面跟着探春。

  探春问宝钗:“你打发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宝钗:“我母亲病了,我要出园子去住两日,特请你来告诉明白。”

  探春冷笑一声:“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

  尤氏:“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 

  探春冷笑:“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尤氏苦笑笑:“我今儿是哪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姐妹们的气头上了!” 

  探春冷笑:“谁叫你赶热灶来了!” 

  尤氏站起来:“入画,跟我回太太去!”说着拉着入画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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