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邹昆山：沙河街沙河巷4号

　　(一)　　

　　很长时间没有光顾南门口，最近到附近的医院看望病人，路过南门口，繁华古朴的街景让我心头一亮，我随即用手机摄录视频，经过一番剪辑，配上怀旧音乐并标上歌词：“一幅画卷，翻开了你千年的素描;古风古韵，品味你时光的美好”，短短的21秒钟抖音视频发出后，立即招来很多关注。当天下午，高中同班同学周政敏发来微信：“我沙河巷的家已成为南门口一隅。你拍的那点点觉得没看夠呢。”

　　她的微信，立即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我和周政敏在岳阳一中同窗6年，我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她那园园的脸庞，齐耳的短发，透露出少女的纯真;眉宇间展现出几分温柔和些许倔强。她衣着朴素大方，举止文雅，没有娇气，上进心极强，是班上的积极分子，并且乐于助人，富有同情心。当年我十分贫困，瘦骨嶙峋。冬天，她见我冻得瑟瑟发抖，毅然脱下自己的红色毛线衣给我取暖，她常笑我像《牛虻》里的亚瑟，多愁善感。

　　1955年，高考结束的一个浩月当空的夜晚，记不清是怎样和她又走在一起了，心情惴惴的我，不会说“今夜的月亮很圆”，更没有勇气拉拉手。黄兴路上，深夜有流动的卖馄饨的挑担，我们站在担子边吃馄饨，尔后，我便依依难舍地把她送到了沙河街沙河巷4号。月影下，她走近院门，当她推门进院的瞬间，塞给我四元人民币，真诚地说：“拿着吧，怕你路上盘缠不够。”当年四元钱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数字，我，心情异常复杂，忍受着依恋与无奈的痛苦煎熬，乘船去湘潭易俗河，到父亲坟前拜祭，因为我想着将来读完大学，不知会在何处工作，很难再来尽孝看望。

　　四天后，我从湘潭回到长沙，迫不及待地赶到沙河街沙河巷4号。这才看清院落的布局：三间青瓦平房，坐北向南，房前有葡萄架，阴翳凉爽。小院门朝西。她祖父周鳌山正在书房看书，书房简朴端庄，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的照片。周鳌山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岳阳街上许多商店招牌都是他书写的。我大略知晓他早年加入同盟会，曾任湖北都督黎元洪秘书，任《国民日报》主笔，担任过孙中山先生秘书。1949年8月在湖南岳阳参与组织军政人员起义，任岳阳和平解放自救会会长。后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面对我这不速之客，他慈祥而热情地说：“政敏，你的同学一早来看望，你还不快去买早点!”他的热情让我很不自在，印象中他大概年过古稀，精神矍铄，和蔼可亲。不一会，周政敏买回一大盘热麻饺，吃完，我便匆匆告别，走出院门时，我立即将她给我的4元钱原物奉还。她的赠予和我的奉还同时发生在沙河街沙河巷4号的院门前，不同的是一个在子夜，一个在清晨。

　　这一别就是六十年，看似“分别即决裂”，有趣的是，那个圆脸短发仍然时常在我脑中浮现。

　　(二)

　　接到周政敏的“觉得没看夠”后。我当即回复：”明天，一定专为你去沙河街沙河巷走一趟，让你看个够!“

　　第二天，阴有小雨，我冒雨走过南门口，到达沙河街。

　　沙河街是东西向的。我从东头一路西行，街北边基本上仍然铺面相连，其间依次有马益顺巷和祝威岗巷，街南边正在建高楼，铺面全被拆除，被基建围墙围挡得严严实实，现在眼中的沙河街，暂时变成了半边街。

　　那么，沙河巷呢?

　　我清楚记得当年我到周政敏家时，是走进沙河街一段路后向南折进沙河巷的，现在，南边的铺面和小巷因建高楼全部消失，基建围挡上有零星的宣传广告，一则“古韵老街，幸福沙河”的广告深深吸引了我，我估摸着这里可能是沙河巷的巷口。望着望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短发园脸，渐渐地短发园脸模糊起来，出现了别后重逢的场景。

　　在这里和她分手，一别就是六十年!重逢时。她已是“双拐银鬓”了。

　　2015年4月，我们在望月湖小区有过一次短暂的见面，交谈话自然是围绕着沙河巷展开。她说：

　　“沙河巷四号，藏着我少年的梦，见证着我和爷爷共同生活的喜怒哀乐。爷爷好动，常出门访友，在院子里种莱种葡萄。葡萄熟了，常送友人和街坊邻居。老人家好客，黄兴的儿子黄一欧住得不远，间常来院子里乘凉，谈天说地。唐生智寿辰，怕声张，跑到陋院摆了一桌庆寿。

　　“爷爷特别爱读书。抗战胜利后，由于居无定所，书都藏在乡下老家门楼里。解放时，怕土改分田地时把书也分给农民作卷烟纸，便全部船运到长沙，捐赠给政府了。自己离不开书，经常逛书摊，在旧书摊上买书看。我考取大学，老人家送给我一部诗经，一部康熙字典和一本说文解字。这些线装书都是从书摊上买来的，上面有原主的姓名或藏书图章，有的字里行间还有批注。”

　　想到这里，我转头望着半边街，祝威岗巷口的一家旧书店特别显眼，名曰“刘记旧书店”，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老人经常光顾的旧书店。

　　顺路继续前行，雨中，行人匆匆走过，心中定有理想，那脚步是何等的笃定!望着眼前脚步笃定的行人，我又想起了周政敏拄着双拐在雨中艰难寻觅老家的情景。在望月湖交谈时，她说起2009年10月，拄着双拐寻觅过旧居。那也是阴雨天，寻觅未果，写下了《寻长沙老家》诗句：“细雨纷纷路滑溜，沙街寻访到尽头。柴门陋院今何在?碎瓦残磗释疑愁。”她爷爷周鳌山，1959年病逝。为纪念祖父，她曾写过一篇《家与国》，“叩谢先驱辈，辛苦种甘甜。”

　　我边走边用手机拍摄，走到街尽头，见到了新建一组德茂隆作坊的仿古景观，原来百年老店“德茂隆”的作坊，过去就设在沙河街。

　　(三)

　　走过沙河街，天空渐渐放晴，我的心也充满阳光。回家后，我顺利地剪辑视频，配上了冷漠、云菲菲经典歌曲《这条街》的音乐，特别标上了那缠绵的句句入心的歌词：

　　好久没有走过这条街，

　　因为我不敢触摸思念。

　　对你我有太多的亏欠，

　　只是没有机会说抱歉。

　　不曾想到就在这一天，

　　你我重逢还在这条街。

　　不敢看你忧郁的双眼，

　　再多的感慨都化成了无言。

　　有多少花开花谢阴晴圆缺，

　　依然想你当初的笑脸。

　　你给我留下了无尽的缠绵，

　　珍藏在我心间。

　　如今已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你已不是当初的少年。

　　我永远怀念你，

　　陪我走过的每一天。

　　【作者简介】

（均由作者供图）

　　邹昆山，网名泰格三星，汉族，1936年出生，195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系中共党员，湖南作家协会会员，参与编辑出版现代交际学丛书，著有《演讲学》,小说集《彗星光痕》和散文集《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