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花诗的神韵

熟悉原著的读者朋友们一定记得，在第六十四回的群芳夜宴上，李纨是在宝钗和探春之后掷出的花签。

“湘云拿着他的手强掷了个十九点出来，便该李氏掣。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竹篱茅舍自甘心。”

不熟悉这首诗出处的读者根据花签上的图画和“霜晓寒姿”四个字，也不难猜出这句诗应该也是出自一首描写梅花的诗。

没错，它的出处就是宋代诗人王淇所写的《梅》：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诗的前两句说的是梅花通常会被栽种在竹篱茅舍的旁边，也指诗人简陋的居所。诗人通过对居住条件的描述，表达了自己不愿意接受世间凡俗一丝一毫的侵染，虽然只能住在竹篱边茅舍这样的陋室，自己也跟梅花一样心甘情愿地远离世俗。

“甘心”实际上是人类才能够具有的情感体验，诗里说梅花“甘心”，也是将梅花拟人化并赋予了人的情感。

通过这样的拟人修辞手法，我们可以体会到：梅花在非常简陋的条件下生存，却也能够保持一份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姿态。这样的描写，实际上也是在借喻诗人本身所具有的高洁品格。

而这首诗的后两句“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又说的是什么呢？林和靖这个名字也许我们不是特别熟悉，但一提起著名的北宋隐逸诗人林逋，想必大家都不会陌生。林逋字君复，后人称他为：和靖先生或者林和靖。这首诗里的“林和靖”就是林逋。

弄明白这一点以后，我们就能够理解这后两句诗的意思了：只因为错误地结识了林和靖这个人， 梅花才被当作了话题，让不同时代的诗人们到现在还在以梅咏志。梅花生性不张扬、宁愿淡泊一生——然而，谁知林逋对梅花的喜爱使得它成为了诗人们不断歌咏赞颂的主题。不过，这样生活在“聚光灯”下应该是不符合梅花本意的，因此诗人才会说梅花与林逋是“误识”。

经过上面的分析，我们也不难看出：“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这两句诗本身具有写实的意义——做人也应该具有梅花的“风骨”，外界的诱惑并不能够侵蚀梅花高洁的品性。

2 林逋，神仙般的存在

既然说起了王淇的“只因误识林和靖”，我们就不得不说一说林逋和他的名诗《山园小梅》了。大家应该都有很深的印象，《山园小梅》其中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可以说是传诵千古，成为汉文化诗词歌赋里非常重要的标志。

林逋自幼就很喜欢学习，精通经史百家。同时，他也拥有着很多读书人都有的“傲骨”，一向孤高恬淡、自甘贫困，从不追名逐利。

以他的才学，通过科举考试博得个功名应该不算难，就算中不了进士也能弄个小官做做。不过，一生淡泊的林逋选择了布衣终身，在不惑之年隐居杭州西湖并结庐孤山。据说，他经常乘坐自己的小船游历西湖附近的大小寺庙，并结识了很多高僧，彼此成为了诗友。当地的一些高官也很敬重林逋的为人，专门出资为他修建家宅。他家里的宾客都是当时很有名气的文人墨客，如果家里有客人来拜访而林逋恰好不在家，门童就会放飞仙鹤，林逋见到鹤以后一定会乘舟归来。

古代的杭州在江南地区是非常重要的枢纽城市，商业非常发达，加上杭州本身的手工业和丝织业本来就占有重要地位，当地百姓的生活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富足的。著名词人柳永曾经这样描述杭州的繁华景象：“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不仅经济发达，杭州的山水景色也是美不胜收的，因此这里吸引了大量的文人在此汇集，营造出非常好的文化气氛。

林逋却做了一个意外之举，远离了这些繁华场和富贵乡，人在盛年时就在山里过起了隐士的生活，而且他十几年都不曾下山，离群索居，甘愿远离大城市的便利和富足，过起了安贫乐道的日子。

林逋没做过一天官，谈不上看透了官场的一切而弃之身后。他究竟为什么会选择隐居生活，原因不得而知。也有很多人劝他出仕做官，他都婉拒了，说：“然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林逋终生不仕不娶，因此也没有子嗣。他毕生的爱好就是种梅养鹤，并称自己是“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于是后人就称林逋为“梅妻鹤子”。

不过，就算是隐居山林之中，敬重他、喜爱他的人也不嫌麻烦，愿意跟他交友，并一起谈论诗歌。当时的名士，比如梅尧臣、范仲淹等跟他都“有诗唱和”，可见林逋的文学功力是非常深厚的。

说起林逋的文学功力，我们通过《山园小梅》就能得见一斑。他化用了五代南唐文人江为的两句残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将“竹”字改为“疏”字，又将“桂香”改为“暗香”，这梅花的形象就传神于纸上、活灵活现，并且寥寥数语就点出了梅花的仙风道骨。同时，这两句诗在意境上也形成了后世难以超越的唯美意象，清幽飘逸的风姿令人感佩不已。因此，这两句诗也成为了“千古咏梅绝唱”。

关于林逋，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

林逋在生前就为自己修好了陵墓，在他去世后，大文学家欧阳修曾发出过感叹说：“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无有继者。”当时的宋仁宗也因为林逋的逝世而惋惜，赐给他“和靖先生”作为谥号。后来到了南宋灭亡之后，有一个盗墓贼发现了林逋的墓地，认为既然是一位名人，墓葬里的好东西一定不少。然而，盗墓贼只挖出了一个端砚和一枚玉簪，仅此而已。

林逋生前就从不在意功名利禄与富贵荣华，死后也依然保留了自己清高的品性。

3 李纨的淡泊与执念

如果说《红楼梦》中也有非常淡泊的人，李纨当仁不让应在首位。

李纨出身于金陵名宦之家，她的父亲叫李守中，曾任职国子监祭酒。现代人可能不熟悉古代的这些官职名称——国子监祭酒是中国古代的高等官职之一，起源于西晋武帝国子祭酒，后经北齐、隋唐、明清历朝历代的沿袭和改变。那么，这个官职实际上基本隶属于朝廷最高的学府“国子监”，能担任这个职位的人需要具备优于常人的才华与学识。国子监祭酒的主要任务是主管大学之法与教学考试。

李纨出生于这样一个高门大户的书香门第， 自幼熟读《女四书》、《列女传》等书——按照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不一定要多么博闻强识，但大家闺秀要识字，也要认得“前朝几个贤女，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正因为如此，李守中给这个女儿起名叫李纨，字宫裁。

我们对李纨最深刻的印象恐怕就是她“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梁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这样一位出身于金陵世家的女儿，性格平和温婉，嫁给贾珠以后育有一子，丈夫早亡，因此李纨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余生所能做的就是“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处处陪伴小姑子等读而已”。

那么，在搬到大观园以后，李纨住进了“稻香村”。稻香村是个什么样的居所呢？这里是“数楹茅屋”，“编就两溜青篱”，“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每次我看完对稻香村居所的描述，心里就只浮现出四个字：“竹篱茅舍”。如果我们再结合王淇的诗句，李纨的心性也就不难懂了——她本人就是愿意承受孤寂之苦的性格，尽管来到了贾府这个温柔富贵乡，自己在丈夫去世以后也要恪守当时的“妇德”，做个淡泊无名之人。除了这一处居所，书中在其他方面也映衬了李纨的这种性格特征，比如探春带头结海棠社、众姐妹在一起作诗的时候，李纨给自己起了一个雅号，叫做“稻香老农”。从这个雅号里我们也很容易看出李纨的淡泊和执念。

在这里，我们再次回忆群芳夜宴的场景时，似乎就更能感同身受了——夜宴的“占花名”游戏里，李纨在抽到的是梅花签，她在抽中这支花签以后非常喜欢，也不问在座众人的“废与兴”，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李纨这样清雅寡淡的性情，跟她一向自律、娴静、淡泊、端庄的形象相得益彰，令人回味。

梅花诗，自古歌咏的也是人的性情与品格。而这“竹篱茅舍”的恬淡，也总能带给生活在繁华都市里的我一丝静谧与淡然。感谢大家的关注与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