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不过问了一句：“却如何不姓李”，蒋门神小妾为何怒不可遏？

答：古典名著《水浒传》“武松醉打蒋门神”一节里，武松“开打”前的挑衅过程，也包含着很多重要历史信息：扮成醉汉的武松闯入蒋门神的快活林酒楼后，就开始各种怼天怼地。特别是调笑蒋门神家一句“却如何不姓李”，激得蒋门神小妾开始大骂武松“这厮哪里吃醉了”。接着武松又火上浇油，应让蒋门神小妾“相伴我吃酒”，终于拱火成功，引爆“快活林大战”，先把蒋门神小妾扔酒坛里，又一顿醉打蒋门神，书写水浒名场面。

复盘这段“名场面”的话，我们更可看到，如果说“蒋门神”“蒋门神小妾”等人，一开始还能淡定应对武松的挑衅，那么武松一句“却如何不姓李”，却彻底让场面失控。这么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调侃，为何有如此大的杀伤力？清代学者程穆衡在批注《水浒传》时就特意加了标注：“见其时妓家姓李者多”。

也就是说，在程穆衡看来，《水浒传》的背景年代里，妓女一般都姓李。武松的这一句调笑，正是嘲笑蒋门神小妾的妓女出身。

而在《水浒传》原文里，作者对蒋门神小妾的出身，也做了解释：“原是西瓦子里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所谓“顶老”，按照明代徐渭《南词叙录》里的话说，就是“伎之诨名”。也就是歌妓。元曲里也有“生把俺殃及做顶老，为妓路划地波波”的唱词。这么对照来看，武松这一句“亲切问候”，正好戳中了蒋门神小妾当年的“妓女履历”，那自然是“引爆全场”。

如果我们再结合《水浒传》的“创作背景年代”，我们就更可知道，武松的“亲切问候”，恰恰见证了元朝民间一个异常发达的“服务业”：娼妓业。

虽然《水浒传》的故事背景年代，是北宋徽宗年间。但作者施耐庵却是实实在在的元朝人，因此《水浒传》的风土人情和社会风貌，大多都取材于元代社会。“娼妓业”正是如此。

在《水浒传》的世界里，“娼妓业”堪称十分繁华。如“李师师”“蒋门神小妾”“白秀英”“阎婆惜”“李巧奴”“李瑞兰”“王娇娇”等娼妓，都是书中“重要配角”。大都市里的“娼妓业”也十分火爆。比如鲁智深刚到都城东京时，就看到了东京城“花街柳巷，众多娇艳名姬，楚馆秦楼，无限风流歌妓”。

而这一幕，也和真实的历史记录相印证：《马可波罗行纪》里就记载说，仅在元朝都城大都，当时就有两万多娼妓。高丽书生造访大都时，也亲眼看到了大都城专门从事“娼妓业”的“女肆”。元末明初年间，仅在东南各地的城市里，每个城市就常见“娼户数千”。这还只是在官府登记过的妓女，另外元朝还有“暗为娼妓”的“私科子”，元杂剧《救风尘》里就有唱词“不问官妓私科子”。《水浒传》里的相关内容，应该就来自这些“生活素材”。

这些娼妓的归宿又如何呢？常见的一个去处，就是如“蒋门神小妾”那样，被有钱的官商赎身后给人家做小妾。在元朝，不止如蒋门神这样的“老板”会纳妓女为妾，官员们也常如此。元代有很多“西台御史”“司知”级别的官员给妓女赎身。元代的杂剧里，更有不少“妓女追求爱情”的故事。比如《金线池》中的杜蕊娘，《青衫泪》中的裴兴奴，《对玉梳》中的顾玉香，都是勇敢追求爱情的“名妓”。

所以也就不奇怪，为什么《水浒传》里武松要挑衅，会拿蒋门神小妾的“妓女身份”说事，因为这种“妓女从良做妾”的事情，放在《水浒传》的创作背景年代里，实在太多。

也正是这类“越传越走样”的野史典故，叫古代的妓女生活，“传”出了不少浪漫意味，但如果细看真实历史，古代妓女的生活，却是残酷无比.

以元代的娼妓来说，元朝在法律上，就对妓女做了种种限制。妓女被划为“贱籍”，社会地位极低，要穿指定的衣服，且“不得乘坐车马”。社会地位非常低。

虽然元杂剧里的妓女，常见“追爱成功”，有的妓女不但有情人终成眷属，甚至还被封为诰命夫人。但在真实的元代，就算有的妓女能嫁给官员为妾，却也很难脱籍。经常有妓女“从良”之后被休，最后又回到教坊重操旧业。比如元代歌妓李奴婢，本来已经给某佥事做妾，却不料丈夫因此被弹劾，她也只好回来重操旧业。还有嫁给某司知的名妓王金带，从良后孩子都生了，却一样遭人告发，幸亏太师夫人出面帮助，否则也要重新为妓……

更多的妓女，显然没有这个好命。

而且，即使是元代妓女里地位较高的官妓，受的歧视也很严重。依据元代法律，倘若有妓女被人杀害，凶手不必偿命，只需要“徙五年”。而如果愿意接受杖责？那连“徙五年”也不用。而官妓们受到的一大重要压榨，就是给官员陪酒甚至陪睡。这在元朝有个专门称呼“唤官身”。元朝官场的日常饮宴里，官妓“唤官身”是义务，特别是每当有高官过境，元朝的地方官就要安排妓女作陪，有时两三个月时间，竟要安排八九十个妓女“唤官身”。

还有，千万别以为妓女们参加“唤官身”这样的饭局，还能有“赚外快”“膀粗腿”的机会，元朝官员在使唤官妓时的常见操作，就是“取要财物”。也就是说，妓女们不但要“白陪吃”“白陪睡”，还要给这些“官老爷”们倒贴钱，说不清的屈辱辛酸。

所以再回看武松“醉打蒋门神”前的挑衅，当武松说“却如何不姓李”时，蒋门神的小妾尚且能压住火，但当武松得寸进尺，要蒋门神小妾“相伴我吃酒”时，蒋门神小妾这才彻底爆发。虽然在很多吃瓜群众看来，这蒋门神小妾脾气不太好。但如果看看元朝妓女的辛酸历史就知道，曾经也是妓女的她当年“陪酒”时受的罪，应该比被武松扔进酒缸里还屈辱。

而等到水浒世界里的武松“血溅鸳鸯楼”，把包括蒋门神在内的一众仇人都杀了个干净。这位蒋门神的小妾，命运又该如何？参考前面所述几位妓女“从良”后的遭遇，她大概率也会回到“西瓦子里唱说诸般宫调”。元代典籍里记载的妓女，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行当里终老。命好一些手头阔绰些的，晚年也会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下了此残生。至于戏台上常见的“从良”“脱籍”？基本是梦里才会有。

所谓万恶的封建社会，只看妓女的命运，就是多少唏嘘。至于像某些X红那样，憧憬着穿越回古代“要做便做那妓女”“擅长以色侍人”的，那就是没文化真可怕了。

有这样脑回路的人，如果真穿越到古代，也应该先把扔进酒缸里，好好清醒清醒。

参考资料：陈高华《元代的妓女》、刘畅《戏剧与现实：元代娼妓的两种人生》

作者：张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