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显月

国浩（天津）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

2022北京冬奥会唯一中国籍仲裁员

北京2022年冬奥会即将在我们的家门口开幕，国人对于冬奥的关注持续升温。很多人可能注意到北京冬奥会有一个机构，奥组委的文件翻译为“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官方英文名字叫 CAS AHD（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s Ad Hoc Division）。该机构更贴切的中文名字，考虑到中国司法体系的特点，个人认为应该叫“奥运特设仲裁庭”。那么该机构作用是什么？跟冬奥会什么关系？它又有哪些权力和特点呢？它可以决定比赛胜负吗，能够推翻裁判的判罚吗？

这个要从国际体育仲裁院的历史说起。

1.国际体育仲裁院的由来

20世纪80年代初，世界体育尤其是奥林匹克大家庭麾下的跨国体育运动蓬勃发展，相应的各类体育纠纷持续涌现，虽然某些国家存在国内体育仲裁或者相关争议解决机制，可是它们大都是民间机构，而不是司法机关，并且某个国家的争议解决机构很难获得国际公信力和国际性案件的管辖权，裁决执行问题也无法保证。国际奥委会急切感觉到，需要在奥林匹克体系范围内，建立一个专门处理体育相关纠纷、权威、高效、独立的体育争议解决机构。

1981年，萨马兰奇当选为国际奥委会主席后不久，开始推动这项历史性的伟大工程。1984年6月，国际体育仲裁院（英语：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简称“CAS”，法语：Tribunal Arbitral du Sport，缩写为TAS）作为国际奥委会的一个下属机构正式成立，总部位于瑞士洛桑。CAS随后建立了自己的《体育仲裁规则》，用以规定审理案件的程序。当时的CAS资金和人事完全由国际奥委会掌控，鉴于在后来的多个案件中，其独立性受到当事人和媒体的质疑，为树立自己在国际体育界的权威性，国际体育仲裁院于1994年进行了改革，成立国际体育仲裁理事会（ICAS），大大强化了其独立性和中立性。多年来，CAS的案件数量和影响力不断发展壮大，有人甚至认为它已经成为了国际体育界的“最高法院”。

2.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由来

根据《奥林匹克宪章》第61条规定，对于奥运会期间或者与奥运会相关的任何纠纷，CAS享有排他性的管辖权。CAS还针对奥运会制订了《CAS奥运会仲裁规则》，根据该规则，国际体育仲裁院在每届奥运会都设立一个奥运会特设仲裁庭（Ad Hoc Division），其职责是维护运动员的权益，捍卫体育运动的价值，为《奥林匹克宪章》第61条所规定的任何纠纷提供解决机制。其管辖权从奥运会开幕式前10天开始一直持续到奥运会闭幕。其受案范围是受理和裁决奥运会期间的任何相关争议，包括体育相关类别的，例如，参加奥运会的资格纠纷，各个体育项目比赛期间各类判罚、技术裁判、胜负方面的争议，以及反兴奋剂方面的纠纷，或者其它与奥运会相关的纠纷。

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第一次出现，是在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之后每届奥运会都开始设立该机构。

从2016年里约奥运会开始，国际奥委会决定在每届奥运会期间又开始单独设立一个反兴奋剂仲裁庭（Anti-doping Division），把兴奋剂问题独立出来处理，毕竟这类纠纷案件有其独特性，而且具有一定的惩罚性后果，对于涉嫌兴奋剂违规的运动员影响深远，所以法律程序上应该有所区别。这样奥运会的反兴奋剂仲裁庭也成为每届奥运会的特设仲裁庭的组成部分。

关于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管辖权的开始时间，是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2018年平昌冬奥会期间，就出现过两个案例因无法满足该时间要求，未能获得立案，从而被排除在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管辖范围之外。

另外，当申请人决定针对国际奥委会、某个国家奥委会、国际体育联合会、奥运会的组委会等机构的决定向奥运会特设仲裁庭提起申诉之前，必须依照相关的法规、体育组织的条例等穷尽了所有救济途径之后，才可以提起在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仲裁申请，除非时间紧迫，以至于穷尽所有救济手段会超过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管辖权，否则必须遵守该限制。

3.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特点

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特点是提供快速高效、灵活、免费的体育和兴奋剂相关的纠纷解决程序并适用单独的一套规则。

（1）高效

根据《CAS奥运会仲裁规则》第18条规定，原则上仲裁裁决应该在立案后24小时做出。实践中，仲裁庭主席有权根据案件具体情况予以延长，但也确有案件，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做出裁决。鉴于极短的时限要求，很多案件的开庭都是在正常工作时间之外，包括晚上。本人参加了第18届亚运会的特设仲裁庭的工作，期间有的案件开庭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三点钟。

奥运会特设仲裁庭有权利在极端紧急时刻，可以在未能得到被申请人答辩的情况下，发出裁定，要求暂时停止某个决定的生效或者执行，或者采取其它紧急救济措施。当然这要充分考量各种因素，包括申请人是否会遭受不可弥补的损害，申请人案件可能获得支持的可能性，以及申请人的利益得失的风险是否超过了被申请人或者其它相关方等。

（2）灵活

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灵活性体现在很多方面。例如奥运会特设仲裁庭对于相关通知和通讯的传递和送达，可以通过电子的方式进行，不需要进行纸质文件的送达，在特别情况下，甚至送至奥运会特设仲裁庭设在奥运会现场的临时办公室，即可视为完成有效送达。有时可以通过电话通知，事后书面确认即可。

奥运会期间的争议案件，有时候会涉及多个主体，多个运动员，而不同主体在其权利行使方面是独立的，因此提起申诉的时间可能有先后。此时奥运会特设仲裁庭主席，可以在考虑不同案件之间的关系以及案件的进展情况后，将案件合并审理。

针对案件所组成的仲裁庭享有完全自主的权利决定适当的审理程序，不必拘泥于常规的CAS仲裁规则，关于证据的可受理性、证据的认定、证据的可采信性、证明力也完全赋予仲裁庭来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进行自由裁量。当然仲裁庭要综合考虑到当事人的听审权利（Right to be heard）以及案件的紧迫性和效率性要求等。

仲裁庭的开庭方式也可以采用更灵活的方式，例如视频会议或者通过电话连线。有时候鉴于特殊情形，仲裁庭可以决定不进行开庭，仅仅基于书面文件，快速做出裁决。

仲裁庭可以在合理通知的情况下，在一方当事人未能参加庭审、未进行答辩的情况下缺席审理案件，并做出裁决。

鉴于体育仲裁的时间紧迫性，CAS裁决的一个独有特点是，可以先把裁决的决定部分做出来，通知当事各方，随后再制作裁决的理由、逻辑、推理等实体内容。奥运会特设仲裁庭同样采纳了该制度，从而为相关纠纷的各方快速及时地提供急需的权威性定论。奥运会期间的赛事都安排地无比紧凑，很多案件涉及到第二天甚至当天的比赛，所以高效的审理裁决至关重要。

在某些情况下，奥运会特设仲裁庭也可以做出部分裁决或者将案件转为CAS常规的管理程序。这时候要考虑案件的性质、复杂程度、当事人充分行使陈述和答辩的权利、证据的收集和提交情况、具体的法律问题等因素。

（3）免费

奥运会特设仲裁庭案件的受理以及审理，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免费的，不收取任何费用。但是，当事人应该自己负责本方由于相关的案件和审理程序、案件代理而发生的律师费、专家、证人的费用或翻译而产生的费用。每届奥运会往往在举办地，都会有当地律师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当事人尤其是经济条件有限的运动员可以借助此类法律服务，保护自己的权益。本次冬奥会，北京律协也组织了法律援助的团队，为参赛的运动员提供服务。

（4）单独的规则

奥运会特设仲裁庭适用单独的一套规则，它有一些独特之处。例如国际体育仲裁理事会,也即ICAS，对于每届奥运会的特设仲裁庭，单独发布一个仲裁员名单，例如本届冬奥会ICAS决定北京冬奥会特设仲裁庭的仲裁员名单为9（体育纠纷仲裁庭）+4（反兴奋剂仲裁庭）共13名仲裁员，来自于9个不同的国家。该仲裁员名单，必须在奥运会开幕之前予以公布，本次冬奥会开始前的1月18日，CAS官方公布了本次冬奥特设仲裁庭的仲裁员名单。

奥运特设仲裁庭管辖案件的仲裁庭组成，有其独特性。CAS普通案件或者一般国际商事仲裁案件，当事人可以选择任命自己挑选的仲裁员，但是在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组成时，当事人各方没有发言权，仲裁庭的仲裁员是由特设仲裁庭主席来独立决定的，当然当事人仍然可以行使要求仲裁员回避的权利。这显然与奥运会期间案件的时间紧迫性要求有很大关系，无法给当事人足够的时间做自己的选择，效率优先是体育仲裁，尤其是奥运特设仲裁庭的一个突出的特点，因此当事人的意思自治权利不得不有所牺牲。

最后，虽然奥运会每次都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城市举办，但是奥运会特设仲裁庭的仲裁地（Seat）却永远是瑞士洛桑，无论开庭的地点在哪里，赛事在哪里举办，都不会改变。同时仲裁的适用法律是瑞士联邦国际私法的第12章。仲裁的审理程序使用英语、法语或者西班牙语。

4.奥运会特设仲裁庭可以决定比赛胜负吗？

一般来说，是不可以的。根据CAS多年来建立的判例所确定下来的裁判原则，特设仲裁庭对于具体比赛的技术性问题，也就是对于比赛项目本身的规则的理解、适用、裁判判罚的尺度、裁判结果、裁判自由裁量权的行使方式等等，都不会予以干涉或者进行是非曲直的判断，不会轻易推翻裁判和奥委会组委会官员的决定。除非是有足够有力的证据证明，上述情况中存在严重的恶意、偏见或者某个决定背后存在腐败行为，或者决定的做出构成武断随意性，否则裁判的决定应当得到尊重。所以简单地说，特设仲裁庭不会参与具体比赛的判罚，不对比赛裁判的结果本身发表意见或者表明立场，除非发现构成违反程序正义的极端例外情况，在一般情况下更不会决定比赛的胜负，或者推翻裁判的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