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郭霁瑶|北京报道

“每当给人算完命后，我总会告诉他们要想真正改变命格，需要做的是心理咨询，但他们老是不相信。”“90后”女生乔伊，海外名校硕士毕业，因为抑郁症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如今她已经待业两年，其间，她一边学习心理学知识，一边研究八卦命理，兼职给人算命。

“来我这儿的有两类，一类是已经确诊的精神疾病患者，还有一类是精神亚健康，很多人的心理状态已经比较差了。”玛丽安是一名Top2 高校文科博士，在经历了长期抑郁情绪后，如今她离开学术，转行做起了占星师。

在兼职算命师的过程中，乔伊和玛丽安遇到了许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或多或少存在心理健康问题，但并不求助于科学的心理咨询方式，而是求助于占卜、算命。 “算命——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心理咨询”的相关话题也频频登上社交媒体热搜。

算命兴起的背后，是被忽视的青年焦虑情绪和国内尴尬的心理咨询推广现状。

来算命的高知群体多是心理出了问题

国内Top2 高校文科博士毕业的玛丽安，如今是一名在业内已“小有规模”的占星师。

曾经，和许多博士生一样，玛丽安将自己的人生价值与学术绑定，完全没有除了做学术以外的人生考虑，对于这条道路她充满了理想与信念。

但在毕业论文开题之际，玛丽安出现了严重的焦虑情绪，甚至有相应的生理反应。那会儿她只要出门，就会开始吐。而在开题报告会的现场，她遭到了一名老师的公开批评。

“你根本不适合做学术，应该回本科重新学一遍。”老师的话深深挫伤了玛丽安的信心，在此之后她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怀疑之中。有几个月，只要她开始写作，就会不断干呕，甚至写不出完整的句子。“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躯体化’（‘躯体化’是指精神病学和临床心理学发展过程中，最早期观察到患者身体方面的症状）。”

而在后续为很多博士生占卜时，玛丽安发现，很多人都有类似的心理状态，看不到学术的价值与意义、自我怀疑、自我打压，种种原因让这些高知人群深受抑郁、焦虑的困扰。

“部分博士生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自我贬低。科研是一个非常艰苦又孤独的过程，一些博士生获得的正向反馈较少，所以会处于一个觉得自己很糟糕的状态。”

职业咨询的单子也特别多。“很多人对工作很迷茫，比如不知道要不要转行，怎么跟老板、同事相处等，都是职业问题。”玛丽安说。

出于自身经历和周围需求，玛丽安在从事占卜工作的同时，也在无偿做心理知识的科普和心理咨询师的介绍工作。“我很幸运，在我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心理咨询师给予了我非常大的帮助，我很想把这种帮助传递给更多的人。”玛丽安直言。

然而，当玛丽安向自己的客户推荐心理咨询时，很多人都产生了抵触情绪。“我有一个客户，也是Top2 博士。我劝他去做心理咨询，劝了有四五次都被拒绝。这不是特例。”玛丽安说。

在她看来，抵触原因在于高知群体对于心理咨询师的不信任。

“我的客户基本都是博士，至少也是名校硕士，他们对于自己的心理状况其实很看重。但因为现在国内心理咨询行业鱼龙混杂，专业门槛的设置较模糊。高知人群可能会觉得，你的水平、逻辑能力可能还不如我，我为什么要找你？”玛丽安说，“当然，这种心态也是有问题的，但可以理解，因为找心理咨询师很多时候真的就是碰运气。”

而且，由于心理咨询的特殊性，客户的很多信息也需要交付给心理咨询师，这对于一些看重个人隐私的高知人群来说，很难做到完全信任。

乔伊

真正有效的是得到心理咨询

985本科、海外名校硕士、权威媒体从业经历三个标签可以作为乔伊过去20多年人生经历的简单概括。两年前，因为职场关系导致抑郁症，离开了原来单位。

“那会儿每次领导一开口，我都想从公司17层跳下去。”乔伊说，“和领导相处的过程，总是会让我想到我和我妈的关系。我觉得她特别像我妈，不停地指责我、挑我刺，我得不到任何的正向反馈。那段时间很迷茫，想离职但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选择，很无力。”

在情绪陷入阴霾的时候，乔伊的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位据说很“准”的算命先生，来帮忙占卜看看未来走势。而看了乔伊的八字之后，已经年过八旬的算命先生却说，她需要的是心理治疗。

“我当时已经知道自己状态出了问题，但老实讲，因为心理咨询价格贵，又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是不是真的需要看医生，所以一直搁置。听了算命先生的建议，决定去看看。”乔伊说。

在之后的两年待业期间，乔伊一边有规律地接受心理咨询，一边系统学习心理学知识。在这一过程中，她发现了很多和自己类似有情绪问题的年轻人，很热衷于占卜算命。于是，一方面出于解决温饱，另一方面出于兴趣，乔伊学习了八卦算命，兼职做起了算命师。

乔伊告诉记者，很多来找她算命的人其实都带有情绪、心理或性格上的问题。“比如，有人问我为什么老是处理不好亲密关系，恋爱总是不顺，或者困扰于职场人际关系，这些其实都有心理学上的解释。”

也因此，乔伊总会像之前那位算命先生那样给出同样的建议——“真正有效的是心理咨询”。

在接受采访的当天，乔伊刚处理完一个姻缘占卜单子。“很明显他们性格不太合。对方问我怎么改善？我说你只能找婚姻家庭咨询师，我解决不了。”

乔伊渐渐发现，来寻求算命的客户，一部分是将算命作为一种自我探索的工具。“比如他们研究星盘、八字，很大程度上是来自想了解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另一部分则是源于外归因。乔伊说，这部分人往往会把自己遭遇的不幸归结于命运或者外部环境，而不是自己的问题，这样更容易接受一点。他们寻求解决之道也往往是通过外物来改变周围环境，从而改变自己的境遇。“有家长找我，说孩子学习不好，问我怎么在家里摆文昌局让孩子学习好。但他们不会去想孩子到底擅长什么，为什么孩子厌学，应该如何引导；感情上，有的人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但改变自己又太难，希望买水晶就能让对象跟自己好一辈子。”

“我总是告诉他们，性格决定命运。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但改变命运的根本在于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性格、行为模式、认知习惯等，而心理咨询是帮助我们改变的重要工具。”乔伊说。

在乔伊看来，之所以客户不选择心理咨询，一是因为国内心理咨询的普及度不高；二是因为现在心理咨询费用比较高，而且还需要持续治疗，一些年轻人只能放弃。

“一般心理咨询的价位500元一个小时，更高的还有800元甚至上千元一个小时的。算命往往是一次性的，而心理咨询需要有规律地长期进行，时间和金钱成本都比较高。”乔伊说。

“回看我的经历，其实就是职场PUA触发了我的童年创伤，把过去的经历投射到了现在。和领导的相处模式，很大程度上也是我和我妈妈相处模式的投射。”如今的乔伊，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并且沉淀了扎实的心理学知识，为了能够开启更加系统、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之路，也为了能够帮助更多像自己一样的人走出情绪黑洞，她决定入职一家专门做心理健康的民营医疗机构，结束待业状态。“我想，这算是找到了一个新的人生方向。”

（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供图）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3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