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桥不是桥，而是一条街。洒金桥上也没有黄金，但它藏着无数西安人的食色性也与市井生活。
洒金桥上有黄金？
初秋，伴着一丝凉意穿过朱雀城门，走过人声鼎沸的小南门早市，西大街此时还未完全苏醒。提着新鲜的蔬菜瓜果和刚出锅的定面饼，在早餐摊口排队买一份油茶，从隔壁小摊要一份甑糕，或是直接端碗胡辣汤坐在路边，就着坨坨馍解决一顿早饭，这是住在洒金桥附近的本地人的生活方式。
钟楼以西，紧邻鼓楼，位于西安城中心的回坊（回民街），早已成为这座城市地标性美食街区。为了满足旅游发展的需要，这里前前后后做过几次改造，原始的结构却延续了下来，各个小巷错综复杂：西仓东、西、南、北巷，大、小学习巷，东、西羊市，广济街，桥梓口……路名多到时常让一个本地人也犯晕。即便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名称，回坊中以路名坐拥一个地铁站的街道，却是独属一份的待遇——那就是回坊西侧长约800米的洒金桥。当你第一次行走其间，不足五米宽的街道很难让人将它与这个闪闪发亮的名字联系起来。这个名字里，蕴藏着许多传奇故事。
洒金桥曾多次易名。唐朝时，它所在的位置被称作大桥街，直通广运门前广运潭上的清水桥。那时，广运门内的内侍省是宫廷近侍机构，于是当年的大桥街顺势承担起将全国供来的货物运入皇家仓库的重担。之后，南宋和元代改名为铁炉街，又在明代换为铁炉坊。清末，因此街北段主要住着沙姓人，故得名沙家桥，民国时期改名为前卫路中段，最后在1972年恢复古称洒金桥。
关于“洒金”二字的来历，也流传着很多不同说法。最出名的源于秦腔唱段《拾黄金》。伴随板胡脆亮悠长的曲调，著名秦腔演员孙存蝶饰演的丑角在台上唱道：
“哎，这人正走的欢着呢，这放了个啥把我拌了这一下……哎呀，这是个啥啥，大红大红的诸红纸包着，嗯，捏起还硬硬的，嗨呀，掂起还重重的，哎这是个啥啥，哎这，这这这这……哈，哈，想必是苍天开眼，我的世来运转，应了昨天晚上的好梦，城隍老爷赐与我黄金一锭，哎呀怎不叫我高兴那，哈哈啊，嗨嗨哎……”
这场戏唱的是一个贫寒的乞丐“胡来”，他在城隍庙里梦到被城隍庙老爷赐予黄金，醒后回家路上，惊喜地发现一个包裹，乍看，以为包裹和梦中一般装满黄金，可最后才发觉不过是块砖头。民间鉴于洒金桥附近不到一公里就坐落着西安的都城隍庙，戏中“拾金子”的故事也就成为今天洒金桥名字的来源。
对于那些一直住在附近的老人们来讲，还有另一个他们更熟悉的故事。宋朝时，洒金桥住着李姓三兄弟。一天，三兄弟在回家路上，于一个十字路口被桥上一块大石头拦住了去路。为了让拉木头的车子可以过桥，大哥便上前试图踹开石头，未果，兄弟三人只得合力将其搬开，可谁知那石头却径直滚到了他们家门口。回家以后，三人没再注意这块石头，直到第二天一早到门口一看，才惊讶地发现这石头竟是一个大金块。自此，三兄弟家门口的路就被称作洒金桥。
除此之外，也有人坚定地认为，这个名字是源于《唐书·玄宗本纪》中记载的一件事。书里写道，玄宗皇帝“宴王公百僚于承天门，令左右于楼下撒金钱”。当时，唐玄宗允许中书、门下省的五品以上官员和各衙门三品以上官员拾取这些金币，并按等级进行赐物。后来经考古发掘证实，书里所说的隋唐时期的承天门，距离今天的洒金桥不过五百米直线距离。这样看来，洒金桥名字也可能与此有关。
若你想一探传说真伪，不妨选择在清晨到洒金桥走一走。在狭窄街道两边的树荫下，能看到升起不久的太阳透过叶片，把泛着明快亮黄色的阳光打在路面上，斑驳的金黄色在还未褪去寒气的青石表面跳动，倒也像极了散落一地的黄金。
古都清晨从这里开启
朋友来西安经常会问我：西安怎么逛好啊？虽然土生土长，这个问题也时常让我犯难。在我眼里，不论是钟鼓楼、大雁塔，城墙还是回坊，它们每一天的早晨和夜晚，都上演着两个不一样的故事。
我喜欢早晨骑着车在城里逛，西安人口中的“城里”，大多指那四方城墙里的老城区。摊开西安地图，城墙就矗立于西安市正中心。或者换一个浪漫的说法，今天的西安市区，就是从这堵城墙向四周生长出来的。城墙里包裹着古城的记忆，洒金桥就在城墙里。
不平整的青石路，被老树根顶起弧度的柏油路，自行车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像是这座城市的脉搏和心跳。这几年，城墙南门外的商业区发展迅速，高楼林立。从永宁门的侧门洞里进城，有种跨过时空门的感觉。门外的广告招牌换了又换，可城里许多上了年岁的建筑在记忆里不曾改变。
在清晨的洒金桥，这种恍如隔世、不真切的感受愈发强烈。不同于城墙根下早市的热闹，或城墙外马路上机动车飞驰的啸鸣，这里的早晨，安静得像一个脱离城市的遥远村落。路挺窄，勉强可以开过两辆小轿车。从曲折的道路走过去，两侧房门背后藏着的，大多是普通人的日子。偶然经过一扇打开的房门，就能看见泛黄的幽深门厅。
洒金桥的早餐丰盛得可以。“碳水之都”西安从大清早开始，就印证着这个称号并非徒有其表。油茶麻花一起煮进锅里，吃的时候撒上炸好的馓子，仔细想想，这些好像都是用面粉做的，无非加上点芝麻粉和花生杏仁碎，却也着实做出了风味。“奢侈”一点的，再添上一个溏心茶叶蛋，要是让本地人评价这样一份早饭，莫过于两字——舒坦。
或者端一碗胡辣汤，汤里的土豆萝卜葫芦肉丸煮得软烂，淋几勺油泼辣子，掰个白面饼泡着吃、就着吃。和盛胡辣汤的厚实白瓷碗一样，这一碗来得相当痛快。附近的老人则更喜欢在买菜买水果的时候，让路边摊贩从大桶里挖一份甑糕，从竹篮筐里要上几个一块钱就和脸一般大的坨坨馍，再割上一块腊牛肉，带回去给家人当早饭。
窄窄的巷子里，大锅冒着白花花热气，各式早点的香味成了最好的吆喝，洒金桥的清晨带着传统关中气息，有一份秦腔般的痛快肆意，也有着晨钟暮鼓般的安定平和。
摘下面具的网红小吃街
洒金桥有三座寺庙，一座是临近的西五台，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或是一些重大节日才会开门，对游客而言，这是一处总让人吃闭门羹的地方。作为古时皇家寺院，它的规制很高，里边的清幽尼寺，相传是唐太宗所建，目的在于免除其母去终南山南五台参拜，一路百里的辛劳。
另外两座相距不足200米的，是沿街的清真古寺和清真西寺。其中古寺更有名，也称北寺，据传建于元代，距今已经有六七百年历史，不过由于在不同年代遭到不同原因的反复破坏，昔日的巨柏、牌匾、琉璃瓦已荡然无存，除去寺院门楼和门内的老槐树，其他大多是新修模样，只能从遗留的角落，窥见它昔日的华丽样貌。
天色暗下后的洒金桥，是另一幅景象。从北大街往里走，街口停放着很多无人照看的推车小摊。烤肉摊的油烟闻着热闹又呛人，泡馍小炒在小铁锅里翻滚，铁板上，煎得表皮酥脆、内里甜软的黄桂柿子饼滋滋响着，牛羊肉烧饼从大缸里取出，热气腾腾。各色食物拥挤在道路两边，款待着各地游人。
外地人来西安，说到小吃街，总要说“回民街都是外地人去的，本地人只去洒金桥”，可是也听到本地人讲，如今的洒金桥逐渐商业化，少了很多曾经的味道。不可否认，或许是各种社交平台和短视频的推荐，洒金桥这条小道，被迫以过快的速度接收全国各地的食客。狭窄的街道，拥堵的车流，行人也挤到难以通行，而它仿佛只能沉默着，拒绝那过于喧闹的声响。
又或许，对于任何一条有机会和外地人打交道的小吃街来说，“烂大街”的小吃相互复制粘贴是一种必然的结果。但当游客散去，那些仅仅为了一次性消费而存在的小店便拉灭了灯光，这条街道没有因此失去生命力，反而变得轻快恬静了。杂货铺，居民楼，坐在木板凳上吃零食的女孩，随处可见的场景，织就了洒金桥海绵一般富有弹性的特点：脱离了“景点”身份的它，价值不会褪色。洒金桥从始至终的根，都牢牢地和一代代街坊邻居绑在一起。
曾听说“海绵城市”的说法，指城市拥有一种低影响的雨水系统，在强降水时能像海绵一样吸收，储存水防止内涝，又在缺雨水的时候得以挤出水避免干旱。看着洒金桥，我便想起这个概念。行走于洒金桥的青石路，仿佛能看到一个微观的西安城。漫长的历史在建筑里留下化不开的味道，居住其中的人们在长久的时日里，摸索出一套与它相处的方式，就是用平静的生活将它冲淡。
不过多久，当又一个破晓来临，又会有成群的鸟儿从这里的上空飞向钟楼，馒头铺前白色的蒸汽从掀开的笼屉往上涌，小贩照常在路旁摆出新鲜的水果蔬菜。或许“生活”两字，就是这条古老街道所拥抱的态度。
本篇文章发表于《城市地理》2022年10月刊
文 | 犹明
图丨媛酱 ©图虫
编辑/排版 | 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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