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余脉黛眉山
中唐时期，擅写宫词的王建出任陕州(今三门峡)司马。好友刘禹锡为他送行，作《送王司马之陕州》一诗，其中写到：“两京大道多游客，每遇词人战一场。”
两京大道是古代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官道，其中洛阳至潼关段又称崤函古道。顾名思义，崤即崤山，为秦岭东段支脉；函即函谷关，又分秦关和汉关。崤函古道穿行在崤山深谷之中，唐太宗李世民赞其为：“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
陕州是崤函古道的交通枢纽。从这里向西至潼关，线路自古没有大的变化。从这里向东到洛阳，除有黄河漕运通道外，还有两条主要线路，称为南北二崤道。按《左传》中的说法，南崤道上有南陵，即夏桀的祖父夏后皋之墓；北崤道上有北陵，即周文王避风雨处。
北崤道上的义马鸿庆寺石窟
崤函古道历史悠久，从先秦一直使用到民国时期。其中，南崤道经洛宁、宜阳到洛阳，大致是沿洛河一线。北崤道经渑池、新安到洛阳，大致是沿涧河(谷水)一线，与今天的310国道路线基本重合。
西晋时，潘岳从洛阳出发到长安赴任，途经新安、渑池等地；唐代时，杜甫从洛阳前往华州，沿途作《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等诗篇，可见他们走的都是北崤道。作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文化遗产，汉函谷关、崤函古道石壕段也都在北崤道上。
那么，本期寻踪崤函古道，就让我们从北崤道开始，看看历经千年风雨之后，古道是否还风物依旧。
古道雄风说汉关
崤函古道因崤山和函谷关而得名，函谷关又分秦关和汉关。其中，汉函谷关位于新安县城东约一里处，是洛阳的西边门户。
汉函谷关
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爆发，大将军何进设八关拱卫京师洛阳，以汉函谷关为八关之首。
此去崤函天设险，古来京洛地多尘
扼守在北崤道上的汉函谷关，西汉时由楼船将军杨仆所建。据《汉书》《水经注》等记载，杨仆在汉武帝时屡立战功，他“耻居关外”，遂上书汉武帝，请求将秦函谷关东移三百里至新安。汉武帝“意亦好广阔”，二人一拍即合，遂有了南横洛水、北抵黄河的汉函谷关。
这是一座丝路雄关，在历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后来也屡经毁建。辛亥革命元老张钫对其进行过重修，至今风貌犹存。
千唐志斋
张钫是新安县铁门镇人，和移关的杨仆是同乡。铁门镇也位于北崤道上，20世纪30年代，张钫收集了大量唐代墓志和历代名人书画等，在自家的蛰庐辟地珍藏，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千唐志斋。
新安故城千秋亭
西晋元康二年(公元292年)，46岁的潘岳携家带口，从洛阳前往长安赴任。他走的是北崤道，数日后“馆于新安之千秋亭”。
千秋亭是两京官道上的一个驿亭，与新安故城相距不远，因“累石为垣”，世人也称它为千秋城。潘岳出生不足70天的幼子在这里夭折，他忍痛将其葬于千秋亭东，然后一步一回头地继续西行。
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后来被潘岳写进了《西征赋》：“夭赤子于新安，坎路侧而瘗(音同意)之。亭有千秋之号，子无七旬之期……”今天，这里仍有“千秋”之名，如千秋镇、千秋街等，亭驿却已难寻。
新安故城位于义马市区西南，在今二十铺社区石河村一带，与千秋街相距不足两公里。秦朝末年，项羽曾在这一带坑杀秦降卒20余万，楚坑遗址至今犹存。
义马市三面与渑池县接壤，涧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与陇海铁路及310国道并行，北崤道的线路也是一样的。
渑池秦赵会盟处
崤山以险峻著称，在渑池一带也称崤渑，自古多为战场。北宋时，因写出“红杏枝头春意闹”而得名“红杏尚书”的宋祁有《渑池道中》一诗，其中就说“此去崤函天设险，古来京洛地多尘”。
古秦赵会盟台
渑池地处北崤道，城中有秦赵会盟处。战国时期，赵国大夫蔺相如不畏强权，在这里与秦王针锋相对，上演了他人生中的辉煌一幕。
当时，秦国发兵攻赵，赵国虽处于下风，却始终不甘屈服。于是，秦昭襄王派人告诉赵惠文王，双方可在渑池举行盟会。
结果，双方宴饮时，秦王逼赵王鼓瑟助兴，并令秦国史官记入史册，以羞辱赵王。蔺相如见状挺身而出，强请秦王为赵王击缶，也命赵国史官记入史册。
秦国见占不到便宜，又让赵国割让15座城池给秦王祝寿。蔺相如毫不退缩，让秦国割让都城咸阳给赵王祝寿。无奈，秦王只得与赵王修好，双方会盟高台。因秦赵会盟对双方都有好处，此处又称俱利城。
涧河源头谷水村
渑池西南有马头山，是涧河源头所在地。涧河从这里东流，不久就在英豪镇的谷水村形成了数米宽的河道。
涧河在这一段也称谷水，谷水村因此而得名。这里的村民大多姓姚，是唐代“救时宰相”姚崇的后人。
崤山中的谷水村
史料记载，姚崇是陕州硖石(今三门峡市陕州区东部)人，曾居洛阳慈惠坊。他一生三次为相，辅佐唐玄宗开创了开元盛世。他去世后葬在洛阳，墓园就在今天的万安山南麓。
谷水村地处北崤道，北宋时，苏轼和苏辙兄弟从蜀地前往汴京求取功名，风尘仆仆地路过这里。不过，由于马死在半道，他们只好骑驴到渑池，夜宿僧舍，并题诗于“老僧奉闲之壁”。
后来，苏辙被任命为渑池县主簿，但没有到任。一次苏轼要经渑池到陕西凤翔任职，苏辙便作了《怀渑池寄子瞻兄》，其中写道：“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
很快，苏轼作了《和子由渑池怀旧》，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石壕古道硖石关
崤函古道石壕段是古丝绸之路上珍贵的道路遗存，位于今三门峡市陕州区硖石乡车壕村东南。
唐肃宗乾元年间，唐军在与安史叛军作战时溃败，不得已退守洛阳。官府到处抓壮丁补充兵力，百姓苦不堪言。
今日石壕村
当时，杜甫正从洛阳前往华州赴任。他沿着北崤道一路西行，沿途目睹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灾难，写下组诗“三吏”“三别”，即《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和《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读来令人泪下。清人袁枚在《马嵬》一诗中说：“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杜甫当年投宿的石壕村，与石壕古道相距不远。这里曾设硖石县，也有硖石驿；后置硖石关，又称崤陵关。明代时，文人杨慎有《硖石道》一诗，就说“石壕环陕驿，渑水带崤关”。
今天，崤函古道石壕段位于金银山北麓。金银山即嵚崟(音同亲银)山，是崤山的一座主峰，山势较为险峻。
周文王避风雨处
千百年来，崤函古道上发生过许多战事，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崤之战。
据《左传》记载，春秋中期，秦穆公趁郑、晋两国的国君新丧，决定派出精兵强将，越过晋境去偷袭郑国。当时，秦国上大夫蹇叔哭着送儿子出征，说晋人一定会在崤山之中设埋伏，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周文王避风雨处
果然，秦军过王城洛阳后，发现郑人已有防备，只得顺道灭了滑国返回。消息传到晋国，晋襄公决定与姜戎联手，狠狠教训一下秦军。他在崤山的峡谷中设了埋伏，与姜戎前后夹击，秦军几乎全军覆没。
崤之战是秦、晋两国之间的关键战役，它究竟发生在哪里？蹇叔曾说崤有二陵：“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有人认为战场就在南北二崤道之间，也许离“周文王避风雨处”不远。
“周文王避风雨处”是北崤道的一个标志，据硖石乡硖石村78岁的张先生说，以前那里还有石台、雕像等，后来因修路被毁，只剩下一棵孤零零的柏树。他将山上柏树的位置指给我们看，而山下的峡谷是不是崤之战的发生地，他也说不准了。
南北分道交口村
今天，从硖石乡沿310国道继续西行，会经过湖滨区交口乡交口村。这是南北二崤道交会的地方，或者说，是它们从古陕州向东“分道扬镳”的地方。
交口村的地名，一说就是因南北二崤道在此交会而得。不过，村民有不同看法，如88岁的李先生就认为，有支流在这里汇入青龙涧河，村子也可能是因此而得名。
青龙涧河古称橐(音同驮)水。据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载，有四条河流在交口村一带交汇，水流因此减缓，称为漫涧，而“水北有逆旅亭，谓之漫口客舍也”。
在古代，崤函古道上行人如织，在南北二崤道的交会处，更是少不了客舍的存在。只是如今古道已被陇海铁路、310国道、连霍高速等取代，交口村更像一个时空中的坐标，为人们讲述着古道的过去。
画外音
曹操与北山高道
今日秦函谷关
今天，人们将崤函古道分为南、北二崤道。其实，在东汉末年，曹操为了西征马超、韩遂，命大将许褚在崤函古道北边又开了一条新道，称为北山高道。
据《水经注》记载，当时曹操率军西征，“恶南路之险，故更开北道。自后行旅，率多从之”。也就是说，曹操开凿的北山高道不仅是一条行军路线，也是行人东西往来的首选道路。在《读史方舆纪要》中，清代顾祖禹就说：“曹公开北道，嗣后遂以北道为大路。”
北山高道又称曹魏古道，它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有学者认为在北崤道的北边，也有人认为，它就是包括崤函古道石壕段在内的北崤道。
确实，北崤道处于金银山北麓，可称北山；因海拔较高，又是名副其实的高道。崤山地势复杂，主道时常南北移动，北山高道与北崤道的关系变得模糊，也就情有可原了。
崤函古道行路难
在古代，崤函古道是东西两京之间的官道，平时少不了“车辚辚，马萧萧”的热闹场面。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京路》一诗，是这样写的：“西来为看秦山雪，东去缘寻洛苑春。来去腾腾两京路，闲行除我更无人。”事实上，想在崤函古道上“闲行”，并不是那么容易。
古道车辙
为什么这样说？看崤函古道石壕段就知道了。这是古代的道路遗存，不仅坡陡路险，上面还有深深的车辙及蹄印，走上去很不平稳。人们经此难免“苦旅”，人困马乏，好在坡顶有杂草丛生的蓄水池，下雨时可以积存雨水，供路过的人畜救急。
尽管这样的道路不尽如人意，可是修筑起来并不容易。据清代《硖石山修路记》碑文记载，人们要取薪烧火，凿石开路，花费一年时间，才能在山中开出约10公里长的平路。
从函谷关到潼关
崤函古道东起洛阳，西至潼关，长200多公里。古道上自东而西分布着汉函谷关、秦函谷关和潼关，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四面青山三面水”的汉函谷关
从时间上看，位于灵宝的秦函谷关修筑最早。西汉时，杨仆为当“关内人”，征得汉武帝的同意，将其东移三百里到新安，称为汉函谷关。
汉函谷关在崤函古道的东端，扼守古道西端的则是潼关。潼关位于黄河与华山之间，是曹操为防范关中的马超、韩遂等人东进中原而筑。他曾亲率大军来到这里，与关中诸将隔关对峙。
可以看出，在襟带两京的崤函古道上，汉函谷关、秦函谷关和潼关是三个重要节点。三国时期，曹魏定都洛阳，在秦函谷关北边又建了一座新关，史称魏函谷关，只是它早已被河水淹没。（洛报融媒·洛阳网首席记者 张广英/文 记者 曾宪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