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菜包 审核丨千里
排版丨鹿九
我们都知道，“TAG”，或者说“标签”，对于二次元文化而言，一直是一个堪比网络之于现代社会般的开天辟地的发明。
有了标签，我们才能根据感兴趣的方向，自主选择符合喜好的作品类型或角色，最后每个人都找到乐园，各取所需，自我发电，互不干涉，岂不乐哉顶呱呱。
如今，我们能够在任何地方见到标签发挥作用。看剧，网站会给你分“科幻”“悬疑”“爱情”；扫货，也能根据“食品”“日用品”“电子产品”快速定位目标；听歌，电子音乐也会分成Dubstep、Trance、House乃至更多细致的风格供君挑选……
而二次元搞颜色也一样。
我们普通互联网老百姓最常见的，应该就是“纯爱”或“NTR”这几个标签了罢。
但二次元搞颜色的“标签”，其五花八门五彩斑斓五光十色的程度，远远不比各种大圈子里那些复杂多样的分类逊色——我们熟知的二次元标签，是一门背靠众多社会行为学和人类心理学的极为艰涩的学问。如果你对此好奇，可以看看情报姬这篇文章：《比起"汁水四溅"的男频漫画，女频成人漫画为啥不爱画高潮？》。
（好孩子不要乱搜）
而在当今市场上，刨去各种不可言说的活菩萨平台和三次元领域，仅关注二次元，“标签”最能发挥其实用价值的舞台，很可能就在日本当今最大的二次元综合网络贩卖商城——“DLSITE”里。
（甚至在B站有官号）
所谓DLSITE，简单来说，就是个类似于日本版Steam的二次元数字商城。说它像Steam，并不是说它只卖游戏或软件，而是说它能供企业官方或个人作者自由上架贩卖二次元数字商品。
你在DL里，能找到已经进入数字通贩阶段的本子漫画，也能找到各种个人作者制作的小簧油RPG，还能听到各种奥术魔刃同人音声，或者各种适用于个人商业创作的BGM和音效素材包，等等等等，应有尽有。它们明码标价，严格区分R18和全年龄，最近还面向中国市场推出了不少中文化产品。
（已经有专门的中文筛选标签和中文作品专题页）
无论如何，如今的DL可谓二次元线上同人文化的再世伊甸园。
而理所当然，DLSITE中几乎所有的商品，都被无数的标签区分。
今年刚过完，DLSITE惯例发布了他们去年一整年的大数据统计表。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下面这张2022年全站用户人气排行榜。
由于部分用语对不太熟悉这块领域的读者来说可能比较艰涩，我做了一些粗糙的翻译，供各位脱裤子参考。
（2022年用户人气与社团人气排行榜，并非具体作品的排行，而是人气标签的排行）
鉴于DLSITE目前是日本最大的二次元综合贩卖商城，商品种类也不仅仅只是本子，还包括游戏、音乐、音声、CG等等丰富的类别——那么DL的大数据，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代表当今日本二次元用户在虚拟性癖方面的整体倾向的。
那么，相信各位读者也看到了。
排在2022年用户选择榜第一位的标签——
是NTR哒。
无论如何辩解，至少在数据上，这个榜单确实说明了一件事：2022年，大多数人选择了NTR。
人类这场从王侯将相时期就乱线无数肆意杂交的贯穿了数千年的绿帽纯爱之争，至少在2022年，在日本分战场上，由NTR胜出了。
看到这里，纯爱党可能要震怒了。凭什么啊？这不是因为鬼子们都是精神变态吗？
是，但不全是。
由于NTR获胜确实有些骇人听闻，很快啊，中日互联网上都出现了不少关于NTR大获全胜的讨论。
（纯爱兵败如山倒）
有的帖子是牛头党忍辱多年终于获胜的跳脚，有的是对这种诡异现象的不解，有的是理智探讨为何会出现如此结果，也有的在研究榜单里其他19个排名都有些什么好作品嘿嘿哈哈。
无论如何，在大多数浸淫同人文化不深的受众眼中，一直以为只是小众狂欢的NTR标签，背后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属实匪夷所思啊。
但是，如果我们细究一下这张榜单背后的信息，就会发现——事实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这张所谓的“人气榜”到底是依据什么数据列出来的呢？
我们回过头看看榜单就能发现，标题右下角有一行非常不起眼的字：关键词被搜索的次数。
是的，人气榜并非销量榜。尽管销量和人气都能体现一定的作品趋势，但要说NTR战胜了纯爱，光靠一个搜索词排名，可能真没那么大的说服力。满江红票房比流浪地球2高，说明红比球2牛逼吗？
虽然和票房没什么关系，但我们知道就算面对二次元作品，咱们也要综合多重数据来看。都说销量为王，那么2022年DL的销量榜又怎样呢？
（2022甜蜜亲热类作品排行第一：黑暗之魂2！【黑魂同人游戏，不是dark是black】）
在聊这个之前，我们要稍微解释一下中日二次元XP文化中的一些差异。不理解这种差异，也许会不太好理解销量榜所体现的信息。
简而言之，对我们国内大部分互联网二次元老百姓来说，这个世界是二元的。即：非NTR就必定是纯爱，非纯爱就必定是NTR。两者各占据宇宙的一半，且大多数时候不存在暧昧的分界线。或者说，就算我们明白二次元有除了纯爱与NTR以外的男女交媾方式，但至少在真正讨论XP的时候，我们会刻意且自然地无视，并倾向于把所有的XP都统一到二元对立的框架中鉴赏。
（不少作品一些仿佛跳脸的操作，
也加剧了这种二元对立的风气）
一方面，这是我们熟知的当代中文互联网“不好好说话”的风气所导致的结果。抖机灵与段子式的对话习惯泛滥，稀释了大多数相对严肃的思考方式，让许多有意义的概念在被抛出的一瞬间就永远停留在了玩闹的阶段便收获出题人的心满意足，不会再在大众认知中有进一步的展开了。
而性在国内，本就有谈之色变的传统。也许你现在能看到舟吧老哥大肆探讨臭脚，看核吧老哥探讨哪根肋骨形状姣好，但归根结底，这些讨论已经属于一种“大跨步”，是在“猎奇”的阶梯上俯瞰尚未从抖机灵式思维开化的群众，从而导致的一种畸形的惊奇崇拜。本质上，这与性无关。
但对于日本人而言，NTR与纯爱也许并没有那么绝对的“对立”关系。他们可能会更常用另一组词汇来形容这种意愿上的对立：“强奸”与“和奸”。
由于审几次都不过的原因，咱们暂且用“强”与“和”二字来代替这个词。“强”，指的是一切违背某方意愿发生的关系；和，则是双方同意情况下的绝大部分情况，包括我们熟知的纯爱，也包括各类明码标价的“没有爱”的种种题材。
而实际上，日文中所泛用的“强”与“和”的含义，可能才更符合我们当前国内二次元大多受众脑中的NTR纯爱的二元对立格局。因此，我们认知中的NTR与纯爱，和DL所认知中的NTR与纯爱，所代表的含义与涵盖范围都存在区别。
（在《成人漫画统计2018》中，“强”与“和”被当做划分作品倾向的一种标准，而几十年来“强”类漫画的数量只占总体的两成）
毕竟严格来说，NTR只不过是“强”中的一个分支，而纯爱也只不过是“和”中的一个分支而已。它们都只是万千标签中的一员，而非独霸左右江山的阴与阳。
尤其在更为实用主义的XP标签学中，两者更不存在绝对的对立关系。“NTR”标签获得人气排行榜第一，并不意味着“强”这个门类就胜过了“和”——也就是说，我们国内广义上的“纯爱”并没有输。
知道这些后，我们再来看看2022年的销量排行榜都是些什么货色。
首先看看全年龄卖场。
理所当然，来自《碧蓝档案》的优香音声，以远超第二名的绝望优势遥遥领先。
（碧蓝档案官方不务正业的优香ASMR音声，2022年度销量36722，以近乎降维打击的力道，超过2022全DL所有全年龄作品。另外，2022年碧蓝档案的四部音声作品全部挤入了前20。想必2023年也会是BA屠榜）
当然，全年龄作品毕竟是全年龄，都是些“萌”“治愈”“掏耳”之类的轻口味标签。你也不好界定优香音声究竟属不属于“纯爱”，因为严格来说她只是给你挖了挖耳屎，并没有和你达成恋人关系，一切只不过是手游剧情的延伸。
因此，尽管我们得知碧蓝档案大杀特杀，但全年龄市场似乎很难为我们发掘XP信息提供参考价值。
那么，我们再看看重头戏R18区。
毕竟是R18，这下花活多起来了。
2022年的销量年度冠军，是三毛猫老师的阴角自我发电本，甚至都没有男人出现。我们还能看到“机械X”“巨大宝箱”之类的标签。
再往下看，是在2022年年中出现的一匹本中黑马。这本可真不得了，大致讲的是一位自视甚高不小心掉入了触手陷阱的除魔师修女，本想遮断下半身的感觉坐等触手被她的魔力溺死，结果遮断屏障却被触手一层一层干碎……的反差故事。这是一本极具创意的想象力的作品，融合了包括无表情、触手、排泄等等一大堆复杂的要素……但是，也没有男人出现。
而销量第三的玩意也很厉害，是一个同时兼备“触手”与“纯爱”这俩看似矛盾的TAG的神奇系列作。但是本作中所谓的“纯爱”其实也和我们一般意义上的纯爱有些区别……当然，也没有性意义上的男性角色出现。
（除非你把这位当男人）
……
实际上，别说前10，就连在销量榜前40名里，我们都根本看不到任何一个“NTR”标签。
整个销量榜第一次出现NTR标签，要到往下滑到足足第46位……
（销量排行第46位，终于出现了第一个NTR标签）
而在前100名作品中，NTR这个标签，仅仅出现了3次。
就连第46位这部在排行榜上销量最靠前的有NTR标签的作品，实际上也是一个存在着“完全回避所有NTR场景的纯爱结局”的游戏，你要给它打上“纯爱”标签，也不是不可以。
这下真相大白了。
在DLSITE的标签逻辑中，NTR只是万千XP中的一种特例。看过这么多作品，我们也能发现，要满足NTR标签的条件还是挺苛刻的。首先必须要有一位供玩家代入的主视角男性角色（当然，百合NTR也不是没有，暂且不讨论），而且必须存在一个会把女主角给牛走的第三者。那些一般意义上的触手，灵辱，战败CG，都不算是NTR。只是我们习惯性地倾向于把它们当做NTR一视同仁。
但是看看销量前三，别说什么纯爱不纯爱NTR不NTR了，就连男人都没一个。
实际上，所谓广义“NTR”，还能继续往下拆解成更多的细分领域，例如分化成“NTL”“BSS”等。详情可见咱们的这篇文章：《删掉苦主，NTR也不会变成纯爱》。
但DLSITE的标签机制，相对各种我们熟知的绿色粉色软件来说，还是非常宽松的。毕竟DL是一个商业平台，某种程度上也存在像某宝那样疯狂给自己贴各路关键词以让更多顾客看见的流量营销现象。
（哪门子的2077周边？）
但“纯爱”就不一样了。ntr太过具体，而纯爱则太过抽象。尽管纯爱是“和”的一种，可在DL中，纯爱还可以继续被拆解成远超过ntr的无数其他标签，以至于不需要刻意用“纯爱”二字来给许多作品下定义。
比起指向太过具体的ntr，这个世界，任何事物都可以是纯爱。
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这张2022年人气榜。
其中，包括排第二的扶他、第四的loli、还有男性抖M、耳朵舔舔，卿卿我我，病娇甚至贯屎眼子等等，这些标签某种意义上都能算作是被拆解的“纯爱”。
再看看销量榜单的前十位，尽管没有必须标上“纯爱”标签，但你能否定第四位的甜蜜名作《妹生活》是一部不纯爱的作品吗？第五位与两位女仆同居的作品难道就不“纯爱”了吗？
（除非你是一个原教旨主义纯爱人，后宫也不能算纯爱）
看似一个纯爱都没有，但我们早就被纯爱给死死包围了。
也就是说，尽管“NTR”总是被搜索，但销量榜单上占据大部分江山的，仍然是各色娱乐性“和”作品，以及与NTR沾不上关系的其他“强”系作品。
这样的结果似乎只能说明：你们牛头人党，全都是一群只看不买的坏家伙！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故事并没这么简单。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NTR作品的绝对数量并不充沛。
刚才也提到，在漫画领域，“和”与“强”在近三十年的作品总数中，大约呈现8：2的总体趋势。
尽管在一众标签中NTR确实拥有相对来说较高的辨识度，但再有名，也奈不过没作品。
尤其是这两年，学院派的苦主系NTR对R18受众的吸引力似乎持续走低，我们大多数人越来越忍受不了NTR作品中刻意降智的傻子桥段。反而像《醒时同交欢》等等依靠NTR的精神本源去深挖各种人性底层敏感点的“反套路”新概念NTR作品，获得了更多青睐。看看粉色排行榜前几个月霸榜的那些作品吧。
也就是说，NTR比起仍有充足储备与无限亟待发掘潜力的纯爱不同，它鲜度已经腐烂，不得不走向了“物极必反”的、靠咬打火机来俘获观众的生命周期终点。
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不能说NTR赢了。
（而仅论单作品人气榜，目前排在首页的还是纯爱《碧蓝档案》，一本改变人生的好书）
而NTR在R18艰涩领域逐渐丧失活力后，转而向全年龄领域开辟疆土。这段时间，我想各位也都看到了不少就算不是NTR、也多少带有牛味要素的作品在表世界舞台上活跃。就像以前的《剃须》，像轻小说里的《备胎女友》，以及下面这个直接穿越成游戏黄毛但却是个不牛女人的纯爱党的怪异作品，等等。
（《转生成了把黄油女主牛掉的黄毛，但我绝不牛！》）
他们仿佛都在试图把NTR搬上大众舞台，赚取尚未抵达18岁的孩童们心中那柔软脆弱的爱情憧憬——并扭曲他们爱情观的形状。也许今后，他们就能成为里世界颓势R18牛头作品的新鲜受众。
好一盘大棋。
无论如何，NTR在2022年并没有获胜。肤浅的榜一带不来世界的更迭，撬不动爱情的基石。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那坚不可摧的二次元纯爱不动如山，仿佛在嘲讽所有试图分裂有情人的无力牛蹄。NTR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