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条长长的河——纪念奶奶逝世40周年

文|曹辉

1983年2月，作者（前左）与爷爷奶奶、父母、弟弟合影。

（一）

一晃，奶奶走了40年了。

其实，按农历，40年忌日早过了。而我从读大学开始，就习惯于大事小事都记阳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也会换算成阳历日期。奶奶逝世于1983年正月十九，当年的阳历是3月3日，于是，我就把3月3日作为奶奶的逝世纪念日。

奶奶去世的那一幕，我永远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而我对奶奶的思念，也随着岁月的流逝逐年增加，很多次梦见过她。

1983年3月3日，星期四，10岁多的我正读小学四年级第二学期。父亲就是这所小学的校长，同时担任四年级、五年级的班主任兼任课老师，教学任务特别繁重。当天中午12时许，父亲到教室里迅速拉上我，说“快走，你奶奶快不行了”。等我们大步流星回到家时，还是晚了，刚刚过完57岁生日不久的奶奶已经走了，只听到亲人们凄厉的哭声。由于奶奶是得了肝癌走的，肚子胀得特别大，这个印象我特别深刻。

奶奶一辈子是个苦命人，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好不容易到了责任田包产到户，能够吃点饱饭了，可她却走了。这一点，让儿孙们久久难以释怀。

（二）

奶奶名叫李益秀，1926年1月9日（农历十一月二十五）生于湘乡县棋梓桥峡山冲。她的母亲即我的外曾祖母嫁了刘家、李家两个地方，但就只有奶奶一根独苗。最终，外曾祖母领养了刘家的一个侄子作为儿子。小时候，因为家庭困难，缺吃少穿，奶奶干过所有的农活，受尽了生活的磨难。她没有读过一天书，不会写一个字，完完全全是个文盲。

1942年，不到17岁的奶奶嫁给了我的爷爷。爷爷大奶奶10岁半，也是贫苦家庭出身，同样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两个苦命人组合到一起，个中艰辛可想而知。

1943年6月，他们的长子即我的父亲出生在今棋梓镇和平村颜家湾组。我经常说我是湘乡人，很多朋友不理解，说你明明是双峰人，怎么不认啊？其实，我两边都算，本来1952年之前就没有双峰县，都是属于湘乡。即便按现在的行政区划，我的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是湘乡人，我身体里流淌着四分之三的湘乡血统，自然也是湘乡人。2018年我在湘潭工作时，还专门去了颜家湾那个地方去寻根问祖。无奈时移世易，哪里还有半点踪迹，我只能对着父亲出生的那片热土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这是题外话，言归正传。爷爷奶奶一共生了12个孩子，养大成人的8个，五男三女，至今都健康地活着。他们最后的一个孩子是1969年生的，只大我3岁，比大姑妈的儿子还小3岁。这个最小的姑妈小时候还抱过我，7岁左右得了天花死了，爷爷奶奶悲痛万分。

爷爷奶奶一生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前后6次搬家，到1962年最终定居到易家冲。说来有点不可思议，第五次搬家的地点就是我们现在的镇政府中心区域范围内，省道边上。而爷爷奶奶最终选择进冲，据说就是看中了冲里山多，有柴烧。当然，几十年后，冲里山清水秀，反而成了大家羡慕的地方。公路修通了，路灯装好了，镇上的人每天都到冲里散步来了。所以，人生就是这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出生的时候，整个冲里就是两个生产队，都是集中建房在一个塆里。我们这个塆里住了十来户，密密麻麻的，家家户户相连，估计家里的每一点响声别人家都能听到。那时候还是搞集体劳动，爷爷奶奶每天都要带着儿女们出去挣工分，家里的孩子基本上是老大带老二，老二带老三，老三穿过的衣服给老四，老四用过的物件留给老五继续用。我是爷爷奶奶的长孙，也没有享受过任何特殊待遇，大人出工了，就把我丢在摇篮里没管了，或者就要大我几岁的叔叔姑妈照看一下，过个把半个小时再回来喂一下奶或米糊糊。

儿时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模糊。小时候对奶奶的印象，总感觉她有做不完的家务活，这么多子女，大的可以做事了，小的还在嗷嗷待哺，每天从早到晚，吃喝拉撒都要管。生活过早摧残了奶奶的身体，到了1982年下半年，她突然感觉肚子胀痛得厉害，父亲带她到省肿瘤医院检查，确诊为肝癌晚期，到去世也就两个多月时间。

自知来日无多，奶奶把家里的事情一一交代给爷爷和父亲兄妹，她最不放心的是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有成家。1983年2月中旬，父亲到镇上喊来摄影师，给奶奶和全家人照了很多合影，留作永远的纪念。

奶奶去世后，爷爷一个人独自生活，2009年以95岁高龄无疾而终。奶奶心心念念的儿女们也一个个成家立业，如今已枝繁叶茂，直系后人已达100余人。

（三）

岁月是一条河，时光愈久，思念愈深。

童年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是至关重要的。如今，我已年过半百，也已为人父。回望来时路，我在想，爷爷奶奶这代人身上，至少有吃苦耐劳、崇德向善、乐观向上、知足常乐等诸多优点值得后辈学习。

我长大成人后，爷爷、父母经常和我讲奶奶和他们当年如何吃苦耐劳的故事。爷爷每天早上挑一担货从溪口走路去县城永丰，下午再走路回来；奶奶一年到头围着儿孙们转，做不完的家务事；父亲小时候冬天打着赤脚，在冰天雪地里步行上学，回家再放牛煮饭；母亲白天既要照顾三个孩子，还要出去挣工分……他们身上似乎有着永远使不完的力气。我极少看到祖辈、父辈唉声叹气的时候，也许在他们骨子里，就天生有着一种湖南人“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的韧劲。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管时光如何流逝，这种韧劲恒久弥坚，永不衰退。这种韧劲对我的人生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让我在遇到困难、挫折时，常常想起他们的经历，从而增添了奋斗的勇气和信心。

爷爷奶奶和父母他们一辈子崇德向善，以诚待人。爷爷奶奶都是文盲，自己的名字既不会写，也不认识，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他们却懂得做人的基本原则。我家是水府庙水库移民，要融入一个新的环境何其艰难。但他们始终做到了以德报怨，与人为善，终于能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深深扎根。这样的影响对我也是一辈子的。每次回家，父母都会教育我，举头三尺有神明，要多做好事多积德，决不能干坏事，要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参加工作以来，我一直牢记他们的叮嘱，尽我所能地帮助别人解决了一些实际困难，从未害过人整过人，始终保持一颗真诚、善良、谦恭之心。

漫漫人生路，总会碰到一些烦心事。如何去面对这些人生的小插曲，爷爷奶奶和父母给我做出了榜样。他们一辈子都是乐观向上、知足常乐的。奶奶去世后，爷爷一个人独自生活，自己煮饭挑水洗衣砍柴，每天喝点小酒，到镇上打点小牌，优哉游哉、无病无痛地活到95岁。其实，人生很多的烦恼，实际上都是因为各种欲望引起的。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人到中年，经历了很多事，认清了很多人，心态自然也会发生变化。我相信，奶奶在天之灵，首先是希望她的后代们一个个平安健康快乐地活着。至于地位的高低，财富的多寡，只是一种生活的状态，一日也不过三餐，夜眠亦不过三尺。

思念是一条长长的河。往事如风，人生如梦，不知不觉中，奶奶已经走了40年，我也已经年过半百。她早已融入家乡的泥土，融入了大山之中。唯有那些星星点点的儿时记忆碎片，将永远珍藏在我的心灵深处。   （写于2023年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