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满江红”还是“遍地黑”?
——也说电影《满江红》
作者:王广宜
三峡影视新媒体【陈波编辑】张艺谋导演新片《满江红》自春节档上映以来,一直热议不断,首周票房破4亿,如今已破40亿,成为又一现象级爆款。
岳飞的名作《满江红》词,小学生都会背诵,妇孺皆知,几乎是“尽忠爱国”“抵御外侮”的代名词,就连暮年的毛泽东主席在做左眼白内障摘除手术时,还特意要求医护人员播放岳飞的《满江红》,在铿锵豪迈的歌声中,一代伟人做完了眼疾手术。因此可以说,把《满江红》搬上银幕,具有极强的话题性,“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能说上几句。而且,上世纪四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分别以《满江红》中的名句“八千里路云和月”为片名拍摄的故事片(著名影星白杨、陶金主演)和持续播放6年的纪录片(台湾著名艺人凌峰主持)都曾风靡一时。
毫无疑问,本片在选题策划上是成功的。
然而,选题好只是电影成功了一半。电影,包括文学,从来不在于拍(写)什么,而在于怎么拍(写)。
《满江红》在不断反转的情节设计中,讲述了北宋抗金名将岳飞冤死后,几个旧部小兵合谋逼迫奸相秦桧当众背诵岳飞遗言(即《满江红》词)以昭告天下的故事。影片囊括了易烊千玺、张译、雷佳音、潘斌龙、余皑磊、郭京飞等一众当红影星,尤以小品、相声大腕沈腾、岳云鹏领衔主演(片中“‘呃’你怎么了?”、“你想把我抽死啊?”等喜剧梗比比皆是),类型上貌似集喜剧、悬疑、追杀、动作、犯罪等多元素为一炉的“合家欢”电影,但这是表像,内核其实是一部主题沉重的“黑电影”(电影术语,专指血腥的镜头,暗黑的影调等)。
通过小人物的命运沉浮来表现宏大叙事、社会变迁与历史沧桑,是文学和电影的常用手段,这也许是《满江红》编导的初衷。但纵观整个剧情,特别是片尾秦桧(替身)领诵、千人复诵《满江红》(这是张艺谋最擅长的大场面广场艺术)的强行“上价值(观)”(即爱国反侵,我怀疑这既是为了艺术上的煽情,更是为了体制上的“过审”),实在是太牵强生硬,这与当年的电影《英雄》(“刺秦王”成了“护天下”)颇为相似,有悖于生活的逻辑性和艺术的真实性,很有“满江红”一变而为“遍地黑”之嫌。
试举三例细节——因为故事好编,细节难找:
其一,相府禁卫营孙副统领(易烊千玺饰演)在被相府大管家何立(张译饰演)高度怀疑的情况下,对“大外甥”效用兵张大(沈腾饰演)“大义灭亲”当众刮去背上的“精忠报国”刺字,可刮去的仅仅是刺字旁边的皮肉,而极度冒险的保留了“精忠报国”刺字。试问,这瞒得住现场监督的何立吗?事后张大一掀衣背,脱口而出“精忠报国”并未刮去,试问张大是如何看见或知道的?——这是艺术的失真,不合理。
其二,“张大们”的目的是要挟持秦桧当众朗诵岳飞遗言(《满江红》)以昭告天下,但“卖艺不卖身”的同盟者瑶琴姑娘却一刀刺向秦桧,虽然行刺未遂,可违背了同盟行动初衷,且如果行刺成功了怎么办?下面的戏怎么演?还在屋外官兵不断催促、两人命悬一线之际,张大和瑶琴竟缠绵深情的唱起了小曲互诉衷肠长达数分钟,虽然这是编导舒缓节奏的浪漫写意,但这个“意”未免有点唐突过头——这是生活的失常,不合情。
其三,《满江红》一说流传于公元1132—1134年间,正是“岳家军”横扫金兵如卷席的鼎盛时期,断不会是“鹏举绝笔”!又:该词真伪学术界一直存疑,例如岳飞嫡孙岳珂辑录的岳飞遗文就未见该词。因此,把《满江红》作为世人不知的“鹏举绝笔”来编织电影主线,有点说不通——这是史实的失据,不合适。
还有,“张大们”在不知岳将军“遗言真相”甚至有无“遗言”的情况下就冒然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去拼,这合乎情理吗?这样的“人设”与动机,势必造成人物的虚假和“空心化”。若再深究一层,岳飞被“莫须有”之罪冤死的真正元凶并不是前台操刀的奸相秦桧,而是幕后“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的宋高宗赵构。宋高宗出于保住皇位私心害死了主战派岳飞,也就葬送了北宋的大好河山,让人民遭受离乱之苦。对此回避或疏忽,就倒退至《水浒传》的老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使电影显得肤浅而轻飘,从而少了一份思想的深度、批判的力度、人物的高度、情感的浓度。
很显然,本片编剧陈宇,作为北大艺术学院教授、硕、博均为电影导演专业的“学院派”,对岳飞的作品是作过深入研究的,这从片中人物“瑶琴”的取名即可见一斑,那是来自岳飞另一首不太出名、情绪颇为低落的《小重山》词的最后三句,并可看出编导对“瑶琴”这一人物的喜爱:“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有人说张艺谋属于典型的“剧本型导演”——如果剧本好,拍出来的电影就好,这是符合事实的。张艺谋自己就多次呼吁感叹:中国最缺的不是好导演,而是好编剧、好剧本。客观的说,《满江红》在艺术呈现上还是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的,例如场面的调度、选角的匠心、气氛的营造、配乐的别致等就十分成功,尤其是片头在灰暗的影调中和急促的锣鼓点下,伴随着豫剧女丑《十保官》的配乐(此后该配乐在片中数次出现)而跟拍的运动长镜头就很好的渲染出紧张诡异的气氛,给人以强烈震撼。(本文作者王广宜系: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员、湖北省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湖北省电影家协会理事、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北省美学学会会员、宜昌市影视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