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一本“园林装修指南”，藏着关于明式家具的有趣逻辑

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在《人间食粮》一书中写到：“你永远无法理解，为了使自己对生活发生兴趣，我们曾经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清朝末年留学海外的陈之藩在《剑桥岛影》一文中写到：“许多许多历史，才可以培养一点传统，许多许多传统，才可以培养一点文化。”

《长物志》的出现，是历史传统积淀的结果，表达的是中国传统文人趣味，是对生活努力的探索，也是在具体的器物上渗透着人类对文明、对永恒的追求和探索。也是明代的生活家们，对历史的总结和对美好生活的描摹。

《长物志》

《长物志》是明代一本写园林建筑、陈饰器物的笔记式专箸，作者是苏州人文震亨。此书在1984年有陈植先生的《长物志校注》出版，今有海军和田群先生注释的《长物志图说》问世。“长物”的“长”作多余解。

文震亨（1585年～1645年），字启美，文徵明曾孙，书画咸有家风，山水韵格兼胜。明亡，绝粒死，年六十一，谥节愍。文震亨家富藏书，长于诗文会画，善园林设计，著有《长物志》十二卷，为传世之作。

作者以《长物志》为书名，意思是说这本书所写的，不是布帛粟米等必不可少的东西，而是清赏把玩的余物。专为看来多余之物作志，并不是作者标榜自己的清高闲适，恰恰表明了他冀希通过对这些生活细事的执着推敲，来表述个人的生活态度和美学理想。

明代仇英作品

正如沈春泽原序中所称“罗天地琐杂碎细之物于几席之上，听我指挥，挟日用寒不可衣、饥不可食之器，尊冽拱璧，享轻千金，以寄我之慷慨不平，非有真韵、真才与真情以胜之。其调弗同也。”

然而从新的视角审视明式家具，我们会发现，这一切得益于从元代开始出现的江南园林。明代江南富豪建造园林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前代。园林不再是过去那种逃离现实的都市仙境，而真的成为世俗生活的逍遥乡。此外，新式原料的进口，也让明代中国人的生活水准有了很大提高。于是，建造园林或提高生活水平就成为明代人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明代仇英作品

明代苏州作家文震亨的《长物志》便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长物志》涉及方面甚广，有建筑、花木、园林、禽鱼、书画、日用器皿、衣饰等等。专论家具的只有第六卷“几榻”。篇幅也不长，但所表述的设计思想个性十分鲜明，在开卷发语中：有言简意赅的那么几句：“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所不适。……今人制作，徒取雕绘文饰，以悦俗眼，而古制荡然，令人慨叹实深。”这里包含着多层意思。用今天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本“园林装修指南”：如果要布置一座园林，需要哪些物件。

如果要让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充满生活气息，最少不了的其实就是家具，“花木、水石、禽鱼、书画”都派不上大用场。正是那些看似普通的桌椅板凳、床榻箱柜，让整个房间有了使用感。这些家具的装饰基本都以髹漆为主，比如，桌子“漆者最多”，椅子“最多曾见元螺钿椅”（嵌螺钿为大漆工艺的一种），床则“以宋元断纹小漆床为第一”。可见，中国本土用来制作家具的木料都不特殊，但中国的大漆工艺了得。不管什么木料，只要表面用大漆装饰，看起来就非常漂亮，既方便装饰，也方便擦拭打理。这是明代家具的主流制作方式。

宫女煮茗图，仇英

通过《长物志》，我们可以梳理出一系列有趣的逻辑。明代众多私家园林的修建，既推动了造园建筑业的发展，也刺激了以家具制造业为主的内部装修产业的兴盛。不论是富豪之家，还是从对外贸易中获利的普通人家，都在家具等内部装修方式上开动脑筋，明代家具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下走向兴盛的。这也是明代家具给人印象深刻的一个原因——绝对数量上的优势，能将这种流行趋势巩固下来，变为一种独特的审美趣味。不过，从文献中我们也能看到，明代家具的主流还是漆木家具，南洋硬木制成的家具占比非常有限。

大约到清代以后，南洋硬木的进口才逐渐普遍起来，人们用这类材质仿照明代家具的样式，制成了形制相仿的器具，终于使“明式家具”成为流行趋势。今天留下来的“明式家具”，有大漆的，也有花梨木的。归根结底，这些都反映了明清时代江南社会因商品经济发达而富裕的一面。

我们也可以从这个新的视角解读明熹宗热爱木工的记载。不是皇帝对木工的爱好影响了明式家具的出现，而是明代社会普遍的家庭陈设品位使家具制作成为一种风潮，并感染了皇帝的个人爱好。而这一切都源自明代初期对南洋、西洋航路的探寻。

我们今天所谓的明式家具中主流的紫檀木、花梨木，铁力木、乌木、相思木，在当时只是明代众多家具材料中的几种。因为独特的纹理和装饰效果，在所有明式家具中，它们成为最易辨认的类别，并影响了后世对明代家具的判断。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不加修饰的明式家具，浓缩了后人对这个充满想象力时代的集体记忆。

文化是一代又一代人积累的结果，《长物志》亦是古人努力的印证，于今人的意义想来也不是照抄照搬，但是美的理念想来是可以借鉴、吸收的，对生活美的追求，对有品质的生活的追求，必然是值得大力提倡的。

明代是一个“实学”兴起的时代，许多知识分子感到百工技艺之事的重要意义，有不少专著问世。著名的《天工开物》作者宋应星便生活在与文震亨差不多同时期。此外，还有李渔的《闲情偶记》、曹昭的《格古要论》、高濂的《燕闲清赏箋》、计成的《园治》等，书中都对家具的形制和审美特点作了阐述。阅读、整理和研究这些著作，对古家具鉴赏及发展今天的家具设计应是极有滋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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