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成路上话“鱼藻”
开成路曾叫鱼藻路
在西安城北凤城八路与凤城九路间,有一条路横贯东西,长约1.5公里,笔直顺畅的“开成路”。它东起渭滨街,依次穿越南北向的贞观路、永徽路和开元路,西止未央路。
“开成”一词,取自唐文宗李昂的年号。李昂是唐朝的第15位皇帝,在位期间,下旨将《周易》《尚书》《诗经》等12部典籍镌刻于青石之上,以确保经典的准确性和权威性。开成二年,此项浩大的文化工程完工,冠名“开成石经”。开成石经又称唐石经,由114块巨大的青石组成,每块石碑有2米多高,碑上共镌刻了650252个字,科举考试以其记述为权威,被喻为中国最早的“高考教材”。开成石经现藏于西安碑林。这一段道路取名“开成路”,凸显西安深厚的文化底蕴,展现悠久的历史脉络和传承。
在叫开成路之前,此路原名“鱼藻路”,源于唐禁苑的鱼藻宫。
据《名人看未央》之《未央区与隋唐禁苑》记载:鱼藻宫是禁苑中一处较大的宫院,处在禁苑之东北部。鱼藻宫外有宫墙,并遥引灞水入宫为“鱼藻池”,池中堆筑岛山,山上建鱼藻宫,经营甚力……这种造景技法,继承了汉渐台之技,相当于今北海琼岛之形势。
后据考证,唐鱼藻池遗址位于未央区原杨家庄、井上村、百花村的包围圈内。唐时,这里北临渭水,南倚龙首山,是唐皇家开展水上娱乐活动的场所,皇帝常率嫔妃宠臣,在此观赏竞渡和水嬉。至德宗、穆宗时,不仅游玩鱼藻宫,而且举兵疏浚渠池,使之水光潋滟,景致盎然。唐敬宗更是屡观竞渡,一日竟下诏要造竞渡船20艘,这需要耗费当年国家转运经费的一半,给后世留下“游戏无度”的讥评。
鱼藻池
“鱼藻池边射鸭,芙蓉园里看花。日色柘袍相似,不著红鸾扇遮。池北池南草绿,殿前殿后花红。天子千年万岁,未央明月清风。”唐代诗人王建曾对当年鱼藻宫的胜景如此描绘与畅想,足见其风景秀美,为皇家所爱。
在此之前,汉长安城也有鱼藻宫。
“赵王如意年幼。未能亲外傅。戚姬使旧赵王内傅赵媪傅之。号其室曰养德宫。后改为鱼藻宫。”《西京杂记》说,年幼的赵王如意,还没有出外就学。汉高祖刘邦宠姬戚夫人爱子心切,就请先前府上的老妇人来当如意的保姆,并将如意居室的“养德宫”,改名“鱼藻宫”。
追根溯源,“鱼藻”乃《诗经·小雅》之篇名。《鱼藻》诗曰:“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大意是,鱼在水藻,贴着蒲草游。王在镐京,安逸温柔乡。诗以“鱼在藻”比兴“王在镐”,赞美或憧憬着周王在镐京安然快乐的情景。
戚夫人把儿子如意的居室改名“鱼藻宫”,殷切期盼儿子在汉高祖的呵护下茁壮成长,如果说儿子是鱼,那么保姆就是水藻,她正是那温柔可依的蒲草。然皇权相争,残酷血腥。刘邦去世后,吕后临朝,十一岁的刘如意被鸩杀,戚夫人死得更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由荀慧生领衔主演的京剧《鱼藻宫》,淋漓尽致地演绎了这幕历史悲剧,也让“鱼藻”这个《诗经》的篇名广为人知。
鱼藻宫
“刺幽王也。言万物失其性,王居镐京,将不能以自乐,故君子思古之武王焉。”《毛诗序》对《鱼藻》的诗旨如是说。
隋炀帝时,薛道衡上书《高祖文皇帝颂》,隋炀帝“览之不悦”,认定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隋书·薛道衡传》)。炀帝认为薛道衡颂古讽今,随即加罪于薛。大业五年(609年),薛道衡被以“腹非私议”的罪名被赐死,时年70岁。“久当枢要,才名益显,太子诸王争相与交,高颎、杨素雅相推重,声名籍甚,无竞一时”,这是史书对薛道衡的评价,堪称一代文宗,其不仅文采斐然,而且深得隋文帝杨坚器重。然其却因“《鱼藻》之义”而罹难,炀帝之残暴可见一斑。九年后,隋亡唐立。
东汉大儒郑玄在肯定《鱼藻》主“刺”的同时,又说“以在藻依蒲为鱼之得所,兴武王之时民亦得所”,从而揭示了在国家发展中鱼藻的另一层映射关系,即鱼得其所借喻百姓安居乐业,扩大了讲,便是君民同乐,社会和谐。唐张九龄《南还湘水言怀》诗:“鱼意思在藻,鹿心怀食苹。”这便有了思念故园、向往美好之意。
《鱼藻》具有美盛世、颂明君之义。故唐人给禁苑取名“鱼藻池”“鱼藻宫”,正寓意着大唐盛世和人们安居乐业。此时,薛道衡在天之灵应感欣慰吧!
及至宋代,苏辙在《和子瞻凤翔八观八首·其七·李氏园》中有:“当年歌灵台,后世咏鱼藻。”灵台是台名,故址在今西安西北,《诗经·大雅·灵台》记述周文王建灵台并于此游乐。《鱼藻》如前文所述,为《诗经·小雅》的一篇。“后世咏鱼藻”是说后人美其君王,或期望福佑自己。朱熹《诗集传》中进一步明确《鱼藻》言“美”——赞美周王在镐京宴饮安乐:“此天子燕诸侯,而诸侯美天子之诗也。言鱼何在乎?在乎藻也,则有颁其首矣。王何在乎?在乎镐京也,则岂(恺)乐饮酒矣!”这一注解推陈出新,多为后学所采纳。而宋、元、明、清之《鱼藻图》,方兴未艾,将“鱼藻之乐”(鱼在在藻)的自在神韵彰显无遗,让人心驰神往,并无什么“刺古”或忌讳之说。即便明代学者何瑭对赵孟頫(字子昂)“鳜图”的题画诗,虽然一下子联系到“鱼藻”,咏史言志,确有警示之意,但仍不排斥他对《鱼藻》主旨的继承,题画诗《赵子昂鳜图》如下:
曾闻《鱼藻》颂皇都,见说杭城殿阁芜。
却想王孙挥笔处,也应回首念西湖。
该诗大意是,我曾听闻《鱼藻》之诗是歌颂京都的,但京都已由杭州(南宋)迁到了北京(元朝),那么在您赵孟頫挥毫画作鱼藻的时候,是否应当想起西湖,据说杭州城的殿堂楼阁早已杂草丛生了啊。
龙首山农田
但东汉大儒郑玄对《鱼藻》首句诗的释义,竟要了王国维先生的命。1927年6月2日早晨,王国维雇了一辆人力车,前往颐和园。随后径直走到昆明湖鱼藻轩,11时许,他头朝下跃入水中,终年50岁。王国维为何就选这个地方并以“头朝下”的极端方式投水自尽?显然,国学大师有充分理由,“王在镐京”,镐京正有昆明池,汉武帝曾于昆明池演练水师。而“鱼藻轩”正应了《鱼藻》之诗:“鱼在在藻,有颁其首。”《郑笺》:“藻,水草也。鱼之依水草,犹人之依明王也。明王之时,鱼何所处乎?处于藻,既得其性,则肥充,其首颁然,此时人物,皆得其所正。”王国维选择在此自杀,有明显的“殉国”之意。王国维幼年丧母,青年丧父、丧妻,中年丧子,老来多病,老友交恶,加上时局动荡,苦不堪言,他在遗书中写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昆明湖鱼藻轩接纳了他,这是王国维的宿命及他那个时代的悲哀,并非是“鱼藻”的本义……
沧海桑田,时代变迁,历史转瞬已过千年。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往昔的“鱼藻池”“鱼藻宫”已为新修建的一栋栋高楼大厦所替代,花草和树木郁郁葱葱,时有飞鸟穿梭追逐,一派生机。华灯初上,开成路上仍车水马龙,有人徜徉广场,有人信步走来,从一孔孔窗户透射出的万家灯火,点缀着夜未央璀璨的天空。
郭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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