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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墙而出:《迷墙》火了30年,“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午夜惊奇”单元展映了艾伦·帕克的《迷墙》,“午夜惊奇”四个字倒确实是我第一次看《迷墙》的真实写照,literally。除了《迷墙》,艾伦·帕克的《午夜快车》和《鸟人》也因其强烈的“墙”的意象和反体制的自由精神而成为世界电影史的丰碑。

在这“墙三部曲”中,如果说《午夜快车》只是突破了严苛的现实之墙,使人身和自我实现的自由成为可能,那么《迷墙》则将矛头直指我们的内心,审视并摧毁那长长的心灵之墙以获得作为人的全部可能。然而,只要为人,便无法超越自己的心灵之墙。这悖论最终导致了艾伦·帕克在《鸟人》中对于人本的彻底背离:坚决做鸟不做人。只有当人连人本身都放弃时,他才会获得他的终极自由,因为那时他确实真正拥有了一切可能性。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发这篇啊……你们……意会一下?

艾伦·帕克的迷墙意象

—— 文/萧森

别跟我说艾伦·帕克参与了2001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评审,这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场误会,或根本就是一个讽刺,就像一个建筑比赛偏请来个爆破天才一样。我不相信艾伦·帕克看到上海的那些电影官僚们会不发笑。这真是一种绝佳的嘲弄:80年代著名的反体制英雄居然来到壁垒森严的中国担任电影评委,这本身就蕴满了粘调的黑色和荒谬。

当然,我也必须承认,此时的艾伦·帕克已非彼时,如果不是必须的话,我宁可将艾伦·帕克身上的岁月刻痕放大1000倍以遮蔽我对他那难以掩饰的失望和失落。由此我才真切感受到了一个时代的逝去,它渐行渐远,而留下的那余音袅袅的长长背影又总是让我莫名感动并无限惋惜,就像少年时邂逅的那邻家女孩儿,虽有擦肩而过的惊艳一瞥,却永远无可奈何地失之交臂。

我忘不了10年前初看《迷墙》时的震惊,我的灵魂瞬间就被它彻底击穿,在一片刺眼白光照耀的森林空地上,我听到了某种晨钟似的召唤。

改编自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同名专辑的电影《迷墙》

而今的艾伦·帕克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金戈铁马的激越英雄了,他变得感伤、细腻、讲究而且技艺精湛,但我悲哀地看到他原本骨子里的东西却在渐渐磨蚀,抛光甚至散发出一种商业化的金色光泽。这妥协的温情又在语言的日渐光滑中逐渐幻化为一小堆圣徒的骨灰(《天使的灰烬》)或是野心家眼中的泪水涟涟(《庇隆夫人》)。

也或许我本就不该苛求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但我必须竭尽所能地控诉现实和岁月对我们坚强意志的侵蚀,它使尖锐者不再尖锐,使革命者不再革命,使金碧辉煌的理想逐渐坍塌为一片废墟,或者,革命本身就意味着失败吧?

我不得不承认,艾伦·帕克永远也不会超过他15年前拍的那3部电影了。那是他人生的顶峰,就在那一刻,长久压抑的痛苦终于使体内强大的生命能量骤然迸发,瞬间便产生了一种奇异而妖娆的创造力,开花并结出了《午夜快车》、《迷墙》、《鸟人》这3支结实丰满的硕果。对于他来说,这段时期几乎燃烧了他的整个生命,就像一个象征,一个梦,永久地成为他青春的痕迹和曾经年轻的证据。

《鸟人》中的主角一直向往像鸟儿一样自由的飞翔

而《午夜快车》,《迷墙》和《鸟人》这3部电影也因其强烈的"墙"的意象和反体制的自由精神而成为世界电影史的丰碑。为了更好地表达我的偏爱,我将固执地称之为“墙三部曲”。

突破现实之墙

“墙三部曲”的第一部为艾伦·帕克1978年摄制的影片《午夜快车》,编剧为大名鼎鼎的后现代电影大师奥立弗·斯通,他因此获得当年奥斯卡最佳改编奖。

影片根据一位因携带麻醉品而被土耳其政府判处30年监禁后来成功越狱的美国青年比利·海耶斯的自传小说改编。艾伦·帕克在拍摄中将影片赋予了浓厚的象征意味,其影像、色调、表演和节奏都强烈呈现出一种庸常生活所无法察觉的现实与自由夹缝间令人窒息的痛苦和郁闷。那厚重灰暗的狱墙就像眼前这难以抗拒难以摆脱的现实,密不透风地扼住了无数鲜活生命的呼吸;牢房里那潮湿、腐臭的刺鼻气味也浸透了酥朽的石墙和犯人们那体制化的僵尸般的灵魂;这地狱里的所有一切构成了一幅人畜交界的奇诡而妖异的人间炼狱图。它充满了将人变作兽的魔力。

《午夜快车》海报

比利·海耶斯在其中痛苦地游荡,隐忍、奋争,眼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地变成行尸走肉,而自己却只能在清醒中独自忍受煎熬,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熔炉啊,时间和漫长的惯性在此攫取了人性的全部底蕴,理性和智慧被麻木的生命拒之门外,成为头皮般散落在地的灰烬。人们青蛙一般地生活。

影片中的一个细节令人震惊:在比利由于绝望而随同犯人们无目的地绕着磨盘顺时针行走几天后,他的意识在麻醉中猛醒。当他突然逆时针行进时,每个人都在推他转身,要他回复原来的秩序,包括那个牛津大学的哲学博士。

这可悲的现实彻底展现出了人性的脆弱,人骨子里的生物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当现实将人身自由的可能性逼至仅有立足之地时,人类竟然可以在时间和惯性的侵蚀下令人惊讶地回复到某种生物状态,就像这些只知道无目的绕行的囚犯,他们的生活除了现实什么都没有,想象力荡然无存,任何新鲜事物都可令他们惊恐万分。这真是可悲的存在!我已很难将他们理解为人,我想,他们不过是一群现实的奴隶,一坨体制的粪便,惯性和顺从充实起他们僵死的魂灵,那里死水一潭,只有身体能动,就像虫子一样。

这不可避免地让我想起了卡夫卡的《变形记》,我不由得扪心自问,现实中的我们难道不也是如此吗?我们难道不也是现实的囚徒吗?我们难道不也整日被无比强大的体制之墙囚禁围困而奄奄一息吗?或许我们难以察觉我们生活的内部,但那里确实高墙耸立,我们无以奔突。在悲伤绝望的痛苦中,我惊讶地看到了体制是如何盗用着上帝的名义,挥舞起撒旦的魔刀,将繁复鲜明的人类修剪成一株株墨绿的植物。幻想早已成了干枯的河道,人们在硕大无朋的体制阴影下,渐渐萎顿成高大墙体上附着的烂泥或一蓬蓬长在墙边只知光合作用的小草,任人践踏。

我不由得充满温情地回望自己的生存环境,却发现些许的满足总会迅速被迷惑所代替,我看到了同一幅映像——墙。此时,怀疑之蛇万头攒动,我无以名状,只觉得那办公室堡垒和家庭的墓穴猛然间暴涨千倍,强大到将自己压迫为渺小的烂泥与小草,我知道,朝九晚五的我与囚徒也似。

这无可置疑,当今社会日益严厉的编码系统和日趋精细的分工细作使人本身逐渐还原为某种符号,资本主义条分缕析的庞大法律与结构缜密的官僚体制比翼齐飞,遮天蔽日地将梦想笼罩,于是,现实愈发成为难以突破的樊笼,或许还将成为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个人的奋争也只能是社会肌体上偶尔的痉挛,就像秋凉后的偶一哆嗦,刹那就会恢复原状。何况体制的守护者与既得利益者也容许不得半点变动,他们用契约和国家机器配上点面包与甜言蜜语就想永远捆扎住我们的心灵。而我们却只需清楚一点:永远不要期望社会现实会是一朵感风沐雨的鲜艳花蕾,它充其量只能是一支塑料玫瑰,旧的模子新的鲜色,虽永不凋谢,但总要散发出化学制成品的臭味,而这就是现实。

然而,虽说如此,但我们毕竟是人,面对一个庞然大物,我们是逆来顺受,还是拼死一搏,这选择决定了我们做为人的一切。对此,艾伦·帕克在片中断然选择了反抗,这是一个人向自由的必由之路。于是,在现实与自由夹缝的逼仄空间中,比利的想像力猛然迸发出来,他奋起杀死了要强奸他的狱长,破墙而出,永远地逃离了那似乎注定要成为他命运的现实。

可是,突破了现实之墙,人便自由了吗?站在广阔天地间的比利,其实只是突破了贴身的窄墙,他仅仅只是具备了做人的自由和能做的巨大可能,他确实可以自我实现,但他和所有的人类一样,真的能够自我实现并获得自由吗?不!艾伦·帕克在思索。3年后的1981年,他不倦的努力终于结出了硕果。

炸毁心灵之墙

10年前,在我学生时代最苦闷迷惘的时期,一盘无意中借来的录像带如阳光般笔直照亮我前行的路。它便是《迷墙》。那一刻,它像上帝一样在我眼前展开了生活的真相,倾覆了我当时的全部意识,就像蒙昧中的人们看到了火,我一下子便被这雷电击穿,无可挽回也无可救药地飞蛾似的扑向了火光。

1981年,这部昭示新时代到来的划时代巨片《迷墙》猛地全无征兆地横空出世,并迅即在全球掀起热潮。直到20年后的现在,它那前卫先锋的影像和开碑裂石般的思想也仍旧令人望而生畏。

该片是艾伦·帕克以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灵魂人物罗杰·沃特斯的童年遭遇为题材精心创作的宏篇巨制,全片对白极少,从头到尾都响彻着平克·弗洛伊德乐队1979年推出的惊世大作《墙》组曲的音乐。那深沉绚烂的词曲意境为影片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该片就是《墙》的MTV,同时它也昭示出今日繁盛已极的MTV时代的到来,因此,艾伦·帕克至今仍被人们尊称为“MTV之父”。

《迷墙》海报

但与其说《迷墙》是一部全面深入阐述《墙》组曲的音乐电影,还不如说它是一部关于人类心灵封闭的声像史诗。全片通过描写一个孩子的成长,让我们看到了家庭、教育、爱情等一块块社会现实之砖在孩子心头如何垒砌起那高不可攀的墙,它强硬地遮掩起孩子那盛满脆弱和泪水的心。同时,实现交流的不可能又导致了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墙后无可避免地被异化,一颗饱含爱和渴望的柔软良心就这样逐渐异变为法西斯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斧头,一切都被毁灭所笼罩,战鸟无边的翅膀已经遮黑了天空,人们在坚固的心灵之墙后疯狂地祈祷而且瑟瑟发抖。

影片带给人的是一种深刻的全新的体验,那由内到外的震撼一次次地或许还将永远地在我们心底引发一浪浪颠覆性的灵魂风暴,它劈头盖脸地掀翻我们那无聊而惯性的日常生活和现实,摧毁我们那伪善而封闭的心灵之墙,并最终使我们轻盈而舒展地奔向通往人性自由的金光大道。

回头看来,在孩子心头砌起第一块砖的正是他的家庭。参战的父亲一去不返,只留下一段回忆,一张快照在家里的影集中,孩子稚嫩地呼唤:“爸爸,你走后留给我什么?”留了什么?这个在战火中捐躯的反法西斯英雄只留下一个孤儿寡母的残损家庭和孩子幼小心灵上的一块砖。影片的这部分音乐风格充满了意识流般的绚烂和忧伤,乐曲深远宽广,吉他回声悠长,低音的灰色吟唱使人犹如置身荒漠,悲戚、无奈而又倍感苍凉。

一段哀婉的抒情过后,影片迅速地随着音乐转入了激烈的反抗——孩子上学了。这是每一个人成长的第一步,从此我们将孤独地面对社会和人群。这也意味着又一块厚重的砖压了上来,孩子的心灵之墙已隐隐耸起。

学校是社会体制的第一个堡垒,犹如牧羊者的扬鞭或是驯兽所,这里的任务只有一个,便是如何教你成为一头认命的绵羊。这个由舌头和口水支撑起的高贵沙堡其实不过只是一个风光秀丽的面具工厂,它将人类的全部梦想和欲望都用知识的丑恶嘴脸来遮挡,从而制造出一件件伪善、冷酷、僵硬的人类制品。

片中的一组镜头令人深深震撼:一队队面目生动的孩子被迫踩着节拍步入工厂一般的教室,再出现时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同样的一张脸,毫无生气,苍白,而且没有双眸。这是一条工业化的流水线,那些失去面孔和眼睛的孩子,僵尸一般地被脚下的自动宽带送进流水线尽头的一个巨大搅拌容器中,一个接一个的孩子掉下去,巨大的齿轮在转动,一条条鲜红的肉肠被挤了出来……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当时的惊骇,就像昏睡了20年,猛地被人从梦中推醒了一样,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世界的里面。

感谢艾伦·帕克用如此简洁深刻的视觉语言为我们再现了这个社会体制的真相。那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存在啊,它高高在上不怒自威,就像小时候又惊又怕地仰视着的教导主任那点来点去的手指和阳光里四下飞溅的口水,我又听到了影片中那个凶神恶煞般的老师大声吼叫着:"你!对!你别动,小家伙!"

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人类向自由的天性从未停止过与逼迫和威权抗争。尽管学生们的心灵始终被规训所慑服,被考试所折磨,被权威所冻结,而且过去也一直被家庭那母亲般的令人窒息的拥抱所迷惑,但他们还是大胆地对教育制度提出了质疑,而且这质疑犹如老虎钳子一般扯开了学校那由长幼尊卑构成的早已锈烂了的铁丝网。

成千上万即将戴上面具变成绵羊的孩子们拥在学校的大门上,他们愤怒地嘶吼着,砸烂了书桌,烧掉了课本,渴望着成为人的可能,就像《午夜快车》中的比利。在狂热的激情冲击下,大门倒了,孩子们潮水一般地冲了出来。这快意地喧泄是如此的酣畅淋漓,以致于每次我都不得不努力按捺自己心底燃烧的热情,以适应爆发前那失重的晕眩和震颤。此时,一种难以控制的狂喜直欲破胸而出,刹那间,郁积多年的愤怒只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呐喊:“冲!”

然而,影片中的社会面对激情四溢的学生,最终撕去了它温情脉脉的面纱,集体暴力在学生的自由呐喊中终于失去了耐心,图穷而匕现。我吃惊地发现片中竟有许多重演1968年全球学生运动的镜头。他们高喊着:“我们不需要教育,我们不需要思想控制。教室里有恶意的挖苦。老师,让孩子们自己呆着!老师,由孩子们自己去!”但是,警棍照旧飞舞,沉重的社会现实终于在孩子心灵上砌牢了第二块砖。

此后,孩子逐渐长大,迷恋起摇滚和女人。然而,男女之间的爱情就像片中那两朵交相缠绕的红色植物,起初相互挑逗吸引,继而亲热交合,最终却总是一个变得更加强大,而另一个则在一番挣扎撕咬后被吞噬,就像这个长大了的已成为摇滚明星的孩子,他再次承受了背叛的伤害,在迷离和痛苦中眼看着妻子弃他而去。他愤怒,他狂暴地砸烂了一切,激愤的毁灭欲望使他用鲜血向着这个不公的世界喷去。这沉重的打击彻底砌满了他的心灵之墙。

一座高大的灰色长城在深沉的音乐声中破土向前无可阻挡地高歌猛进,而墙内的一张无法挣脱的痛苦的脸却奋力伸出头来,怒声嘶吼。善良弱小的孩子被围在这全部封死的心灵之墙内,浑身发抖。一种难以言传的恐惧令他避无可避,他刮净了身上所有的体毛,也割开了自己的动脉。恍惚中,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一次又一次地在昏黄的平原上孤独奔跑。音乐悠扬地展开,如泣如诉。

然而,社会的残酷现实再一次越过了生命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商业社会不会允许他自由死去,唱片公司用药物注射进他的体内强制演出。现实之墙竟然真的狂妄到封杀个人赴死的终极去路,而在这自由与现实无路可走的夹缝间,静默终将爆发中巨大的愤怒,革命的渴望春草般滋长。打进体内那蛆虫一般的药物开始发酵,人类心底的毁灭欲望也被无限激发,这个向死而不得的孩子终于在冷酷的现实中彻底异化。

一个狂热的法西斯分子,一个妄图超越人类的狂人撕破了蛆虫异化的满是粘液的躯壳,蜕皮而出并疯狂肆虐,那挣扎的过程充满了人性被摧残扭曲的苦痛。此时的他已由反抗体制压抑走向了自我的反动,那破墙而出的理想早已激变为压倒一切的墙对墙的暴力反击和迷惘,并最终演化出这场法西斯式的暴力狂欢。这个激狂的法西斯超人再一次使人们变成了面具和香肠,一队队精神被社会阉割了的人群举着斧头在街上列队游行。

没有人能够证明这究竟是谁的罪过,就像影片尾部那绽放着无穷想象力的动画审判。也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究竟何去何从,就像我们从来都藐视那虚伪的道德审判一样。但我们却从片中看到了人类心灵封闭的全部历史,那是一首宏大的史诗。我们从未如此真切如此近距离地与自己的心灵面对,那上面原来写满了苦难和折磨,而这时我们已泪流满面。

影片的末尾,这牢不可破的墙体在一阵震颤人心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再清楚不过地表达出艾伦·帕克对于人类心灵的美好祝愿。但在硝烟过后的废墟上,几个孩子愉快地拾起了砖头,一座新的迷墙又将砌起。

这最后的场景昭示出艾伦·帕克的内心矛盾,他期望人类的光明未来,却又根本不相信人类能够超越自己的心灵之墙并最终获得自我实现的终极自由。换句话说,他否定了人在现实世界中能够具备一切可能性的可能,也就是说,他承认了墙对于人的宿命,承认了人只不过是上帝手中玩弄的一只发条橙而已。而作为人,我以为只有超越了人本身,人才能获得人类的终极自由。这是个无法证明的奇异悖论,但3年后的艾伦帕克竟然令人惊讶地证实了它。

同时,《迷墙》在艺术表现上的时空交错手法和大量运用动画技巧以及无拘无束的电影风格,也使其无可争议地成为后现代电影的经典,甚至可以说正是这部电影直接开创了今天多姿多彩的后现代电影时代,而且直至今日,该片也仍以其多方面的惊人成就而成为影史上一座无可企及的当代电影丰碑。

超越人之墙

1984年,艾伦·帕克的另一著名影片,“墙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鸟人》问世。影片描写了一个一心想成为鸟的青年放弃为人的故事。

长久以来,这部影片一直被当作反战电影来研究,或许这正是艾伦·帕克的聪明之处,他将一个超现实主义的题材包装成了令人伤感的战争故事,或者,这原本就是他的初衷,但我在片中却从始至终只看到了一点:这是一个一心只想做鸟而不想做人的人。这奇异怪诞的理想和决心使我在震惊中猛然意识到:人是否应该而且能够具有不做人的权利和自由呢?就像片中的鸟人,那令人费解的做鸟的冲动,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点上蜿蜒着将人类的全部痛苦、孤独和罪恶等内心悲剧空前戏剧化,并凝结成一个出人意料的复杂而美妙的想像体。

仔细想想,鸟人其实和我们大家一样,小的时候有谁不曾梦想过像鸟那样在天空自由飞翔,只是后来不可能飞行的现实折断了我们想象的翅膀,我们跌在尘埃中一病不起。可鸟人却坚持住了他的梦想,他只想成为鸟,他朝思暮想,甚至还自制了翅膀,在长久的与鸟的同一思维中享受到了某种虽然短暂但却至关重要的体验——他在梦中真实地飞了。此时,他对鸟类的爱早已超越了对人类的关怀,在这个如狼似虎的世上,他成了迷惘的异乡人,一只无奈的生为人形的鸟,就像一个迷失在狼群里的孩子。

然而,人类战争的硝烟终于吓坏了他脆弱敏感的心,那烧毁鸟林的炮弹直接导致他开始放弃运用人类的语言,同时也放弃了作为人的一切存在方式和生活习惯。这是一只鸟对于人类暴虐的孤独反抗,他一言不发,他拒绝进食,他执拗地以鸟类的存活方式释放他内心的乡愁,并以此超越他与生俱来的人类特征,从而真正的以一个人而绝决地成为了一只鸟,这惊世骇俗的壮举彻底使他孤傲地凌驾于人之墙上。

《鸟人》海报

此时,我才发现,这一重重不可逾越的高墙正构成了人类生存的真实映像。那严酷的社会现实之墙和封闭的心灵之墙其实只是人之墙内的两重壁垒,是墙中之墙,而最外围的这座作为人本的人之墙才决定了我们之为人的一切,语言、思维、行动、情感、创造以及生存困境和自由局限等。

如果说《午夜快车》只是突破了严苛的现实之墙,使人身和自我实现的自由成为可能,那么《迷墙》则将矛头直指我们的内心,审视并摧毁那长长的心灵之墙以获得作为人的全部可能。然而,只要为人,便无法超越自己的心灵之墙,因为那高高耸立的人之墙仍强大地横亘在外,它势必使迷墙成为人类宿命。这悖论最终导致了艾伦·帕克在《鸟人》中对于人本的彻底背离。只有当人连人本身都放弃时,他才会获得他的终极自由,因为那时他确实真正拥有了一切可能性。

终极自由其实也不过就是没有任何障碍的完全可能性,就像鸟人真的可以去做鸟。然而,我们真的能相信吗?人真的能超越人之墙吗?超越了,那还是人吗?

我想起片中艾尔说的一句话:“他们的世界有什么好?” 是啊,做人有什么好,我们又为什么非得要做人呢?就像尼采说的:“我已经不想呼吸他们呼吸的空气了。”

我以为,人类这种地球的疾病迟早是要被超越的,目前只是一种过渡,终会有那么一天,人将越过人类极限,终极自由将会从天而降,那时人类才真的能用自己的意志和方式掌握着自己的生命。

这是异常艰苦的战斗,我们从影片中可以看到鸟人的努力。他拒绝与人类交流,拒绝以人类的生活方式生活,甚至拒绝人类直立行走的特性,最难过的是他居然拒绝了人类的友情和爱情,面对昔日好友的关怀,面对少女柔软的胸脯,他竟真的像鸟一样漠然。

但他毕竟做到了,他超越了这座人之墙,成功地将自己变成了鸟。

这是想像力对现实里程碑式的胜利,就像市侩挨到的清脆耳光,现实第一次被想像击得哑口无言。这是人类立足现实指向不可能的成功实践,它使自由第一次包含了一切可能性,而这时,人也便成了神。假如此时此刻我能够向全世界大声呼唤,我必将鼓足勇气喊出这句渎神的话:做绵羊的人也可以为神!

我当然知道,鸟人在现代医学上被定义为精神分裂患者,但我却从不以为那体制化的弗洛伊德主义就是理解世界的良方,它实际上只是对个人私秘的精神领域进行官僚式再编码的过程,而精神分裂者才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欲望英雄。因为在这个蝇营狗苟的世界上,现实是如此不可抗拒,以至于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成为了它重重高墙的囚徒,只有他们扬起反抗精神的锐利长矛拼死刺向那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这是一场可预见的悬殊的战斗,但这些战士表现得却是如此卓尔不群,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见证着人的悲剧,他们生产着新鲜的欲望,而这欲望又绝非肮脏的钱和性,权与名,那是自由精神对体制社会永无节制的反抗。这是一群多么高傲的理想主义者啊,他们宁可抛弃俗世平庸的幸福,也要在高原驰骋,放流奔腾的鲜血。在他们那无限广阔的自由视野中,哪里还会有墙?!

超越的立场

每当我想起这3部电影,我都要不由自主地微笑,有时甚至笑出声来,我不得不赞叹十几年前艾伦·帕克的幽默。那变幻多端的影像不经意却又尖锐地反映出艾伦·帕克长久以来对于人类生存困境和终极自由的思考与选择。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骨子里竟是如此酷烈的革命情结,以致于我经常误以为他并非只是个为某种变革魅力所诱惑的安居者,而是一位天生就与内敛和统治抗争的游牧民族。在影片中,他桀傲不驯地嘲讽着一切社会制度,斜睨法律,藐视契约,用愤激的嘶吼反抗体制,甚至弃绝作为人的所有。这颠覆一切的勇气和力量常常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点燃起我们内心的全部激情,并最终照亮了远方理想大厦的海市蜃楼。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3部电影,虽则它虔诚地将生活中的不可能放大至栩栩如生,但却仍如终极自由一样遥不可及。然而,我还是钦佩这追求的勇气与毅力,也许自由就存在于追求本身吧,还有什么必要去在乎结果呢?!

只是在我们今日森严的体制壁垒下,追求者大多命途多舛。为了能让这些人放弃理想,甘心认命地做一头绵羊,社会无所顾忌而且为所欲为,而追求者则罕能坚持,就像今年上海之艾伦·帕克,现实早已将之无情钙化,我们看到的其实仅仅只是一副华丽的影子。或许,这无可置疑,毕竟尼采最终也没有成为“超人”,这个被困在自己心灵围城中的智者用他那锋利的思想将现实之墙撕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阳光照进来,里面布满了体制的恶梦和对自由的渴望。

而无数的追求者仍在不停地迁移,仍在所有的围墙里做着自己的突围。他们动机单纯,他们只是想向天空自由伸展身体。这理想又迫使他们必须不断地进行超越,超越过去,超越现在,超越现实,超越心灵,甚至超越人类,因为人类本身也不过只是一种“尚未定型的动物”,它需要进行新的进化。

其实仔细想想,一切都再简单不过,我想起小时逃学时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看到墙了吗?跳过去,你就自由!”

文字编辑:叶心疼;版式编辑: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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