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的水土保持战士” ——2006年追忆父亲王笃庆

1961年至1962年困难时期，我们全家被迫安置在农村，当时天气干旱，颗粒无收,一天三顿粥,仅靠父亲四十多元工资是无法维持生活的。为了生存，母亲和我们四个姊妹吃洋芋叶中毒险些丧命，事后父亲知道此事，暗暗哭了一场，但他从未向组织提出半点要求，仍坚守在自己的试验地里。在陕北工作四十余年中，他有过苦恼、遇到过许多困难、也受过常人未受的罪。父亲生活是极为艰朴的，他的衣服、鞋总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穿、实在不能穿，才丢掉。我清醒地记得，在我出嫁那年，父亲为了给我送些像样的嫁装，背着我和母亲借了钱，那天晚上父亲拉着我的手说：爸爸手上没多少钱，没能送你像样的东西，爸爸对不住你。至今常常在我脑海浮现，1967年奶奶有病，家中来信要我父亲寄钱回去，当时父亲的工资只有四十多元，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都无保障哪还有多余的钱呢？无奈只好卖掉了自已身上仅有的心爱一块手表。后来我母亲知道后暗暗流泪，直至1982年经济稍微好转一些我父亲才买了一块手表。无论生活多么困难,政治压力多大,我父亲始终相信自已选择的路是对的,相信党、相信真理,1963年组织给他评了反摘掉右派帽子后，情况才逐渐好转。

“文革”开始后，由于我父亲早先当过“运动员”被列为“专政”对象，试验研究工作被迫停止。1970年携带妻子儿女，一起又被下放到韭园沟村劳动改造。在劳动改造期间，“不安份”的父亲又把自己掌握的技术推广给群众，并和群众一起搞水保高产“三田”，不断总结“三田”的高产稳产经验，推广优良品种，并写出了“三田稳产调查报告和水坝地间套种技术论文。

离家几十年，每次回家，奶奶、爷爷哭哭啼啼要父亲调回家乡工作。1983年爷爷奶奶拿着父亲在陕工作业绩托人找关系在原藉联系调动事宜，调动单位看到父亲在绥德站撰写的论文、报告等工作业绩时，对方不仅表示愿意马上办理调动手续，而且答应安排子女工作，条件特别优惠。父亲在爷爷奶奶的哀求下，答应了向单位提出调离申请。但回到单位后看到畜牧研究人员特别紧缺，工作也离不开，对此父亲想了好长时间,最后决定给爷爷、奶奶说组织不同意调走的假理由，他深知这次如果不回去,就要扎根在陕北了。为了顾全大局，父亲放弃了调回老家敬孝老人的机会，放弃了渴望已久的回家愿望。这件调动之事,直到父亲去世后,奶奶、爷爷才知道当时父亲是骗他们的。为此，奶奶、爷爷还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说：儿啊，自古忠孝难两全啊！。

——呕心沥血成果累累

1964年春，父亲参加黄河流域在陕西杨陵举办的水土保持技术培训班，系统地学习了水土保持试验研究方法，当时正是国家处于困难时期，水土保持工作处于低潮，为了摸清草木樨栽培试验情况，他在榆林地区六个县进行草木樨栽培调查，系统地总结了该区草木樨种植和轮作经验，写出调查报告，并发表论文，引起了学术界专家和领导的高度重视，有力地推动了陕北地区水保牧草事业的开展，从而也形成了水保牧草的第一个高潮，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1978年的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当月）父亲被落实政策调回绥德水保站工作，时年已47岁，正是精力旺盛时期。1979年又把历史上错划右派的问题平反纠正，22年的政治压力一下去掉了，使他心情舒畅、精神焕发。首先对从前搞的研究工作进行分析总结，写出了“陕北黄丘区营建草地途径和草种选育标准”并到外地进行咨询调研。1980年相继开展了“牧草引种选育”、沙打旺种子繁育、数种豆科牧草、草田轮作试验研究。为了快出成果，他深入田间地头，反复比较各种水土保持牧草品种在当地的适宜性和抗逆性。起早贪黑忙个不停，工作态度很受大家尊敬。

为了选育出适宜于当地的水土保持草种，他北上内蒙、辽宁，南下武汉、浙江，东达济南、青岛，西抵兰州、嘉峪关，搜集了紫花苜蓿品种达168个，小冠花品种46个，草木樨品种十多个，红豆草品种28个，草坪草品种10多个等大量的耐干旱、耐瘠薄草种。

水保牧草试验是非常艰苦的工作，尤其是对牧草生长状况的观测工作，必须在中午12点~2点之间进行，特别是夏天他带领课题组人员进入小区，一干就是5~6小时。从春测到秋，坚持每天实地观测，掌握第一手资料，不论酷暑严寒、雨天或晴天，天天都在试验地进行观测、记载，有时头晕、鼻子出血，用凉水洗一洗,继续工作。长期高强度工作，落下关节炎、腰肌劳损。为了试验父亲很少回家，记得我弟弟发高烧，母亲托人捎话要父亲回家，说儿子有病速回。可父亲正忙于工作脱不开身，就叫身边的工作人员帮忙送我弟到医院。事后我母亲责备没有做父亲的责任,你心里就装牧草,就没有这个家和孩子们…….。

沙打旺耐干旱耐瘠薄牧草，在陕北及内蒙存在着晚熟、产籽量小的实际情况，对水保工作产生有阻碍作用，不利推广，为此父亲心急如焚，连续数月不分昼夜工作，反复研究，查阅了大量的有关资料，因长期不辞劳苦的工作,最终累倒在工作岗位上，领导和同志们让他回家休息，他还是婉言谢绝。为了提高研究水平，先后与中国科学院畜牧研究院、陕西农科院土肥研究所、辽宁省农科院土肥研究所等单位进行协作攻关，其中牧草绿肥新品种——早熟沙打旺系釆用辐射育种,系统选择与集团选择相结合方法,经过六代选育,育成的新品种,除保留原品种具有抗逆特性外,还具有早熟,产籽量高,适应性广等特点。在国土治理、水土保持、环境绿化、牧草饲料、养地肥田等方面具有广泛的推广价值。据统计，截至1989年累计推广种植面积67万公顷，在华北地区迅速扩大种植面积，取得经济效益达3亿多元。

为了迅速推广种植水土保持优良牧草品种，他又选定了优良牧草品种——小冠花，与中科院畜牧研究所、陕西农科院土肥所协作，进行多变小寇花引种和栽培试验，使小寇花很快推广到群众中去转变为生产力。经父亲多年精心培育、试验研究，选育出了适应本地区生长的高产、稳产的多种牧草品种。此外还有数种豆科牧草粮草轮作试验，经过六年试验、调查取得了大量资料，解决了粮草中疑难问题，为水土保持工作提供了科学依据。

为此，他也得到了许多值得炫耀的奖赏：1981年多变小寇花引种和栽培研究荣获水利部黄委会科技进步四等奖；1983年多变小寇花培育利用技术研究、荣获农牧渔业部二等奖；1985年二号、四号沙打旺引种试验示范、荣获黄河水利委员会重大科技成果五等奖；1986年早熟沙打旺品种选育及应用、荣获农牧渔业部科技进步三等奖；1987年牧草绿肥新品种“早熟沙打旺“获国家发明四等奖；1990年早熟沙打旺品种由全国牧草品种审定委员会评审通过、经农牧渔业部批准，定为育成品种准予在适应地区推广应用；1990年水土保持试验方法总结项目、荣获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科学技术进步四等奖；1993年陕北黄土丘陵沟壑区坡耕地几种豆科牧草、粮草轮作试研究荣获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1993年黄土丘陵一付区坡耕地土壤水分运动对牧草生长影响研究、荣获黄委会黄河上中游管理局科学技术进步四等奖；1993年被黄委会授予黄河系统“劳动模范”光荣称号；1994年陕北黄土丘陵沟壑区坡耕地几种豆科牧草、粮草轮作试研究、荣获黄委会黄河上中游管理局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1995年3月被收入“中国发明协会编著《当代中国发明大辞典》中；1998年晋陕蒙接壤区砒砂岩分布区水土保持综合治理研究荣获黄委会黄河上中游管理局科学技术进步三等奖。

在牧草研究过程中，我父亲不断总结经验，先后撰写具有很高价值论文、专著和学术报告，先后有37篇论文，发表在《中国水土保持》、《人民黄河》、《黄河建设》《全国草木栖学术讨论会资料汇编》等刊物，并获得了不同级别的表彰和奖励，为西北地区水保牧草发展做出了贡献，更为治黄事业提供了可靠的科学依据。

——身患绝症，心系水保

1993年10月，父亲退休。按理父亲可清闲的安度晚年，但因工作的需要，单位领导提出返聘，请他继续主持课题研究。他未提出任何条件，服从组织的要求，尽职尽责，一如既往地坚守在工作岗位，不停地研究，不断地探索，发挥老一代知识分子的余热。1994年6月带队考察内蒙砒砂岩地区的恶劣环境，生活非常艰苦，参加课题的白平良同志回忆说:“我们在德胜西乡搞工作，那里的风沙特别大，一两个月不洗脸,更谈不到洗澡，吃的是黄米饭、野菜，住的是老乡土炕”。为了调查摸清砒沙岩分布范围及其气候、地理、地貌特征，父亲受尽了艰辛的生活，但毅然坚持一线工作，那年他已六十多。

1994年从内蒙古考查回家后觉得身体不舒服，经医院检查，确珍为食道癌晚期。在组织关怀下住进河北省第四肿瘤医院，在病重期间他一直不忘工作，不忘正在研究的砒砂岩课题，还遗憾说没能将上级交给的最后一项工作完成, 没能将远在老家的高龄父母养老送终，愧疚自已没能照顾好母亲和孩子们……。在病床上不停的翻阅着课题有关资料，撰写出“砒沙岩分布范围和侵蚀类型区划分报告”，填补了该地区的一项研究空白，也为今后的研究提供了科学依据。

1995年5月份，父亲精神很压抑，提出要回到他工作四十余年的陕北，回到他辛勤耕耘的第二个故乡。经医院检查病情恶化需要住院，父亲深知自己的病情，需大量的钱治疗，他一辈子清贫，唯一的资本就是四个孩子。家里又没有多少积蓄，他不想因为自已给孩子们本不富裕的家庭生活再加重经济负担，更不想给组织添加经济负担，住院期间父亲曾多次拒绝治疗。在儿女们哭劝下，他的思想才有所转变，临终前父亲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爸爸没有什么送给你们，唯一就是在工作中获奖奖品给你们四个孩子留个纪念，并嘱咐我们他的后事一定简办，不要浪费”，至今父亲的话常常在我耳畔响起。1995年6月12日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一生追求的事业，离开了四十余年他曾深爱的陕北黄土高原,离开了他与之奋斗四十多年和他一起工作的同志，离开了深爱他的孩子们，离开了和他共同度过艰难困苦生活的爱妻…….。

父亲去了，他留给后人的不仅仅是泽被后世的大量关于水土保持的研究成果。他的无私奉献精神，善于把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的创新意识，为黄土高原地区脱贫致富的远见卓识，为人师表的大家风范……都将造福后人。

不管担任主任工程师，或学术带头人，或政协副主席，他始终襟怀坦白，为人师表，率先垂范，表现出一位杰出科学工作者的卓越才干。他虽位居主任工程师，却从没有利用职权或威望为我们家属子女谋取私利，他的4个子女中始终没有因为父亲是领导，沾上一丁点光。我们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记载有全站所有研究课题和今后应该研究的课题的名录。这些课题名称后面注有各种各样的符号，那个课题需要更多的科研经费支持，那个课题需要深化研究，那个课题有什么优势，那个课题有什么劣势，甚至那个课题应该那些人参加，均一一记录在册。用当时悼词的言诃说，“他心里就是装着国家利益，更装着水土保持科研课题和水土保持发展方向，他是忠诚的水土保持战士。”

遵照他老人家的遗愿，我们把他的安葬在他倾注了终生精力的黄委绥德水保站试验场所在地——小石沟。如今的小石沟已经是梯田层层、林草茂密、瓜果飘香，这些大自然的景物，如同他至爱的孩子，伴着他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关注这一切。

我真想对父亲说一声，其实您的一生不仅已经为国家尽忠，而且您一生为水土保持事业献身的精神，将永远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食粮，您已经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此时我终于读懂了我的父亲。

在大河上下纪念人民黄河60周年之际，为了纪念父亲的长辞，我仅以此怀念的方式，缅怀他把毕生精力献给黄土高原水土保持事业的奉献精神。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