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的野望:以扬州刺史陈温生平,浅探初平年间藩镇群像
读《三国志》,扬州刺史陈温,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其本人无独立列传,出现次数有限,政治立场模糊,甚至连下落都众说纷纭。普遍观点是死于僭主袁术之手。
我想从有限的史料中,勾勒出陈温的政治面貌,及背后的藩镇割据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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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千里募兵
陈温字元悌,汝南人。
初平元年(190),关东联军讨伐董卓。曹操败于徐荣,部众星散,甚至连坐骑都被射杀,靠曹洪的马才得以幸存。
按《武帝纪》和《魏书九》,曹操携夏侯惇、曹洪赴扬州募兵,得到刺史【陈温】赞助的“庐江上甲”二千人。
太祖兵少,乃与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刺史陈温、丹杨太守周昕与兵四千馀人。--《魏书一》
丹阳属扬州。曹操兵败荥阳(司隶校尉部),返回酸枣(豫州)。之后赴丹阳(扬州)。三地相距甚远,为何曹公要去千里之外募兵?
曹氏舍近求远,转行千里赴扬州募兵
② 扬州锐士
曹洪传提到,曹洪素与陈温友善。曹操一行的募兵路线,实际是先去淮南郡(杨州刺史治),之后南下丹阳。
丹阳、庐江的锐兵天下闻名。陈温赞助了曹氏2000庐江上甲,这对落魄的曹氏是巨大的支持。
扬州刺史陈温素与(曹)洪善,洪将家兵千馀人,就温募兵,得庐江上甲二千人,东到丹杨复得数千人,与太祖会龙亢。--《魏书九》
兴平元年(194),徐州刺史陶谦曾赞助刘备4000丹阳兵,刘备立刻脱离田楷转投陶谦。可见,陈温不仅与曹洪交好,且对曹氏鼎力扶持、倾囊相助。
曹洪为何与陈温友善?致曹操一行舍近交远如此?
③ 州郡旧交
- 曹氏是沛国谯县人,陈温是汝南人。二者均出自豫州;且谯县紧邻汝南,曹、陈两家可能存在乡党旧交,因史料所限,此处仅为推测。
- 曹洪伯父曹鼎,曾任吴郡太守。吴郡在扬州,而陈温恰恰是扬州刺史。
(曹)休祖父(即曹洪伯父曹鼎)尝为吴郡太守。--《魏书》王沈版
吴郡郡治在今苏州,杨州刺史治在淮南/九江郡,郡治寿春;二者相距不远。考虑到曹鼎以豫州谯县出身做扬州吴郡太守,而陈温亦以豫州汝南出身做扬州刺史;即使按三互法,也太过巧合。
三互法:即本地人不能在本地做官,需要去其他州郡任职。
有理由相信,曹鼎与陈温有旧交;或者说,豫州谯沛的曹氏,与豫州汝南陈氏有旧交。
- 汝南陈氏。
汝南陈氏,在汉末宗族门阀中并不显赫,远不及之后耳熟能详的崔、卢、李、郑等横跨南北朝的世家门阀。
但汝南陈氏,在汉末三国也曾出过一些名士。比如汝南陈到,与赵云齐名,在豫州即追随先主;再如汝南陈袛,许靖外孙,刘禅时期最得宠的尚书令,与姜维、黄皓互为表里(奇怪的是姜维与黄皓却势同水火)。
汝南陈温,大概率与陈到、陈袛等人同族。按汉末察举制的现实情况(最终演化为“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九品官人法),陈温能做到扬州刺史,汝南陈氏宗族地位至少不输谯沛曹氏(曹氏在曹腾之后得以发迹,满门显赫)。
④ 汝南袁氏
汝南郡本地最大的宗族势力,是汝南袁氏(与弘农杨氏、颍川荀氏齐名)。袁绍、袁术、袁遗等人均出此门。袁氏四世五公,显赫无比。
注:公,即三公:司徒(丞相)、司空(御史大夫)、大司马(太尉)。相当于今天正国级干部。当然,东汉的三公,有政治待遇、无政治权力,属于安置天下名士,尤其是门阀巨族领袖的一种荣誉职称。
曹氏、袁氏出身地,皆属豫州,相距不远
曹操在中平、兴平年间与袁绍交好,甚至多次屈身袁绍阵营,可能与陈温也有关系。因史料所限,未知陈温在袁、曹间,是作为粘合剂、牵线人、还是合伙人。
⑤ 陈温之死
陈温在赞助曹氏兵马后,便消失于记载。再次出现,就是陈温之死。
陈温之死记载极为奇怪,竟有两种死法。
按《三国志》陈寿记载,陈温为袁术所杀。
按《英雄记》王粲记载,陈温为病死。裴松之引用英雄记,持同样观点。
按《后汉书》范晔记载,陈温亦为袁术所杀。因后汉书成书于刘宋,多有抄录各版《续汉书》及《三国志》,故参考意义有限。
陈温如病死,则不足多谈。陈温如系袁术所杀,则有必要着墨,因陈温之死始末因由颇为曲折。
初平元年(190)的酸枣联盟(即演义中的十八路诸侯)是一个极为松散、各怀鬼胎的强盗联盟;各方掣肘、见死不救、故意断粮甚至相互残杀,读之令人发指。按《魏书七》臧洪传所载,各路联军按兵不动,吃光了酒肉粮食,竟然就原地解散了。其道义败坏至此。
(臧)洪辞气慷慨,涕泣横下,闻其言者,虽卒伍厮养,莫不激扬,人思致节。顷之,诸军莫適先进,而食尽众散。--《魏书七》
董卓西迁后,各路藩镇撕下面具,组成同盟开始会战。
⑥ 二袁之争
- 袁绍联军
袁绍、曹操、刘虞、刘表、三郡乌丸为一家。这家玩儿的挺大,刻了金印,缝了龙袍,还立了皇帝(刘虞),这也是后来袁绍不尊奉献帝的根本原因,此处不展开。
按前文分析,考虑到州郡出身和曹氏旧交,扬州刺史陈温大概率也在此联盟中。
- 袁术联军
袁术、公孙瓒、陶谦、刘备、白波贼、黑山贼、南匈奴为另一家。
战争导火索,是袁术骂辱袁绍为野种。
袁绍实际是袁术同父异母兄,但出继袁成,宗法上成了从父兄弟。
(袁术)又与公孙瓚书,云绍非袁氏子,绍闻大怒。--《后汉书 卷七十五》
袁绍羞怒,引兵来斗。袁绍联军先锋曹操,连续在封丘、雍丘(皆属陈留郡)击溃袁术。袁术在豫州混不下去,引残军入扬州淮南(即九江),杀刺史陈温,自领杨州牧,还兼领徐州牧(徐州刺史陶谦为袁术同盟)。
以陈温与曹氏交好,与袁绍、曹操同为豫州出身、且被袁术所杀来看,基本可以确定,陈温本人系袁绍联军成员。
⑦ 袁术的野望
十常侍之乱(189)后,袁术出奔南阳(荆州北侧),客居郡守张咨治下。
适逢长沙太守(荆州南侧)孙坚上洛,袁术勾结孙坚,完成一次下克上,杀太守张咨,袁术自领南阳。
董卓之将废帝,以术为后将军;术亦畏卓之祸,出奔南阳。会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术得据其郡。--《魏书六》
作为回报,袁术以后将军身份、表孙坚为豫州刺史。孙坚治鲁阳(荆州)。
(孙坚)前到鲁阳,与袁术相见。术表坚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吏。遂治兵於鲁阳城。--《吴书一》
自此,孙、袁二家合纵。孙坚作为先锋、替袁术攻打洛阳,连续枭华雄、破吕布,逼董卓迁都(192)。
孙坚入南阳前,先在南郡杀荆州刺史王睿(189);而孙本人为长沙太守,还在零陵、桂阳有过联合剿匪经历(贼将区星)。杀南阳太守张咨之前,孙坚已搅乱荆州布局,差一步就能控制整个荆州。
没想到董卓遣【刘表】南下,继任荆州刺史(190);刘表入襄阳,勾结当地豪强黄氏、蔡氏、蒯氏,重建荆州秩序。孙坚、袁术功亏一篑。
袁术与孙坚合纵时荆州概况
袁术最早的布局,大概是以荆州(南阳)为根据,遣孙坚下襄阳,同时北上司隶校尉部,连接洛阳、三河,称霸中原。
人算不如天算。初平三年(192)孙坚在替袁术征讨刘表时,败死襄阳城下。其实孙坚能从南阳进攻到襄阳(刘表的刺史治),几乎已经快实现袁术的野望。临门一脚踢崩了,也算袁术倒霉。
袁术在建安二年(197)冒冒失失地称帝,后人都当笑话看。其实看袁术在初平年间(190-193)的布局,他真的差点儿成为天下霸主。也算是摸过皇冠的男人。“孙坚之死”算是袁术军团的第一个转折点(“孙策之叛”可以算第二个转折),不多展开。
孙坚死,荆州布局遂崩溃。拿下的洛阳之前被董卓一把大火烧为白地,袁术只得另寻出路。益州流贼遍地,且被刘焉捷足先登;刘表扼守江汉,袁绍联军在北侧豫州日益逼迫,只得出奔东南。
徐扬二州,徐州为盟友陶谦的地盘儿;故袁术入淮南,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如此,治淮南的扬州刺史陈温,也就理所当然成了替死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再多谈几句。陈温被杀,袁术篡扬州刺史;与当年他撺掇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是同一路数。如孙坚未死,估计这脏活儿又得落他头上。
袁绍并未坐视袁术占据淮南。派从兄袁遗领扬州刺史。袁遗本为山阳太守,也不知道是因当地流贼太多、混不下去了,还是贪图刺史的官帽,真就傻呵呵真去了扬州;被袁术轰走(袁遗也是袁术的从兄弟,要不然必死)。袁遗惶惶然丧家之犬,向北亡入徐州,在沛国(豫州)被“乱兵”所害。
袁绍遣袁遗领(扬)州,败散,奔沛国,为兵所杀。--《英雄记》
史书未提袁遗被哪家乱兵所杀。其实豫州沛国,一直被徐州刺史陶谦霸占(刘备后来就屯驻于此),且陶谦最喜豢养流氓打手(阙宣,刘备,臧霸,笮融,张闿)。基本可以确定,袁遗系陶谦所杀(甚至很可能是袁术指使陶谦杀人,因为不想背上弑兄恶名)。袁遗整个一东汉版宋教仁。
袁遗系袁绍任命,又被袁术盟友陶谦所害,完全吻合两大联盟的政治立场。
注:关于陶谦的昏悖僭逆,我之前单开过几篇文章详细叙述,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阅读。传送门如下:
三让徐州始末考:刘备的野望,袁术的愤怒,公孙瓒联盟的破裂
一千兵马就敢称帝:简述汉末八大僭主
袁术兵败豫州转战标示图,及袁遗遇害处
如此一来,初平年间,群雄割据双方势力,大约如下所示:
- 袁绍军:
袁绍、韩馥、曹操、刘虞、刘表、袁遗、陈温、三郡乌丸(即辽东、辽西、右北平)
- 袁术军:
袁术、公孙瓒(刘备)、陶谦、黑山贼、白波贼、南匈奴(于夫罗)
藩镇立场,大致如此。
我是胖咪,漫谈历史趣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加关注,我会定期更新原创三国类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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