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讲鬼故事，为什么中国的鬼故事就是比日本的精彩呢...

连鲁迅先生都对作者小泉八云推崇备至，说他是伟大的文学家。但细细读了《聊斋》与《怪谈》后，我认为，无论是从情节刻画，还是文学价值上，《聊斋》都比《怪谈》更胜一筹。

今天，就随我一起来看看这两本书，看看《怪谈》与《聊斋》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妙，又有什么不一样的点。

01

为什么中式恐怖才是yyds

说到鬼片或者是鬼故事，大家自然而然都会想到日本——日本的鬼片可谓享誉世界，“贞子”一角更是经典，也是很多人的童年噩梦。

但如果要从《聊斋》和《怪谈》选一本书作为翻拍剧本，我一定会选《聊斋》。

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中国人，而是因为《聊斋》无论从故事本身，还是故事立意来看，都比《怪谈》更为饱满，也更“细思极恐”。

单说没有办法证明我的观点，我就拿《聊斋》里的一个普通故事《凤阳士人》来说。

《凤阳士人》的故事情节大致是这样的：

凤阳有一位读书人，出门远游，临行时对妻子说：“我半年就回来了。”可是过了十几个月，竟音讯全无。妻子天天思念着他。

有天夜里，妻子睡在床上。月光照进纱窗，树影移动，勾起了她对丈夫的思念之情。正难以入睡时，忽然有个头插珠花、身穿绛色裙子的美丽女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笑着问她道：“姐姐，你是不是想见到丈夫？那就跟着我。”妻子毫不怀疑，立刻起身答应。

女子挽着她的手，在月光下走了一段路。妻子觉得女子走得太快，很难跟上，叫她稍稍等候，让自己回家换鞋。 女子便扶她坐在路旁，把自己脚上的鞋脱了给她穿上，鞋子很合适，再上路时，便健步如飞了。

不一会儿，妻子就看到丈夫骑着一匹白骡来到，见到妻子时，丈夫表示惊奇，问她要往哪里去。妻子答道：“就是来找你的。”丈夫又问：“与你同行的女子是谁？”妻子尚未开口，女子笑了，说：“且莫问这些，娘子一路奔波不容易，你也骑着骡马跑了半夜，想必人和骡马都疲倦了，我家近在咫尺，请去休息一下，明早再走吧。”

果然，几步之外，就有一个村子。

于是夫妻二人便跟着女子来到一所住宅中，女子叫醒丫鬟招呼客人，说： “今晚月色明亮，我们不必点灯了，就坐在花台上的石凳上吧。”尔后，女子把骡马拴在梧桐树下，然后对书生的妻子说：“鞋子不太合适，路上穿着不太舒服吧？回去你们有骡马骑，请把鞋还我吧。”书生的妻子连连道谢，并将鞋还给她。

顷刻间，丫鬟摆上饭肴，女子酌酒说：“你们夫妻阔别，今夜团圆，请喝杯薄酒，表示祝贺。”男人举杯酬谢，主客欢笑。渐渐地，丈夫的眼睛开始不老实。他痴痴地盯着女子，并说话挑逗她；对久别重逢的妻子，却一句亲热的话也没有。

女子也秋波送情，娇笑着说些情意脉脉隐诲的话。妻子只好默默地坐着，装出听不懂的样子。

到了后来，男女之间都有了醉意，言语举止之间更加轻薄。女子开始用大的杯子劝酒，男的推辞已醉，并要女子唱歌给他听。女子答应，用象牙拨子一边拨琴一边唱：

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唱完，笑着说：“这种下里巴人的曲子，恐不入尊耳。但流俗如此，只好依样画葫芦。”讲这番话时，声音娇滴滴的，神态更加风骚。丈夫神魂颠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会儿，女子装醉退席，男的竟跟着她走了，过了很久，二人还没回来。

伺候他们的丫鬟都累得伏在走廊上睡了。只剩下妻子一人坐着，孤孤单单的，心里又羞又气，愤懑不堪。想要逃走，但夜色茫茫，又不记得来时的路。心中踌躇着，不知如何办好，便站起身，偷偷去看二人在干什么。

没想到刚走近窗子，便从屋里隐约传来男女淫乱的嬉笑声。再听，竟是丈夫把平日夫妻俩的那点事儿全说了出来，气得她全身发抖，恨不得跑出门去，跳到沟里死了算了。

妻子气愤地走出门外，走了几步，忽然见到亲弟三郎骑马来到。三郎下马问她，她一五一十说给三郎听，三郎勃然大怒，立刻同她回到女子家，见房门紧闭，男女枕上喁喁私语，依稀可闻。

于是，三郎手握大石抛击门窗，窗棂被打断几根，房里大叫：“郎君头破了，怎么办？”书生的妻子一听，急得大哭，对三郎说：“我并未要你把我丈夫杀掉，现在如何是好？”三郎瞪着眼睛说：“你呜呜地哭着催我来这里，现在才消了口气，却又袒护自己丈夫，我才不愿听你的指使呢！”说着，回头就走。

书生的妻子牵着他的衣服说：“你一个人往哪里走！”三郎顺手把她推倒地上。她顿时醒来了，才发现是一场梦。

没想到第二天，丈夫果真骑着一匹白骡回家。妻子觉得很奇怪，后来和丈夫说了此事，没想到那一夜丈夫也做了这个梦，梦中的所见所遇，和妻子做的梦完全一样，二人大感惊骇。

而妻子的亲弟三郎听说姊丈远归，特来探望，谈话中也说到在梦中见到姊丈。姊丈笑着说：“好在我没给石头打死。” 这时方知三人夜间同做一梦。但不知女子是何许人也。

《凤阳士人》的原文大约是一千字，全文没有提到一个鬼怪，却处处透着怪异。整个故事有戏中戏的感觉，文中更有多次反转，非常精彩。

虽然故事不长，但蒲松龄在文中留了很多疑点，我给大家捋捋：

一是大家最关心的，这个梦境有什么含义？为什么三个人都做了这个梦，这个凤阳士人十几个月在外头，究竟有没有出轨？

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我感觉是有的，即使肉体没出轨，精神也肯定出轨过了。理由一是，古人是很讲究承诺的，而且这个故事的丈夫是一个读书人，更应该讲究诚信——丈夫跟妻子说半年后就回来，如果夫妻恩爱，丈夫会思念妻子，也会信守自己的诺言。

但这个“凤阳士人”并没有，而是在外逗留了更长的时间，很显然，是遇到了新的事物，甚至有可能是新的女人，所以他才迟迟未归。直到他做了自己被石头砸死的梦，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家了，所以在做梦的第二天就回去了。

理由二是，丈夫果真骑着一匹白骡回来。其实蒲松龄已经在这里暗示了，梦中的白骡是真的，那么这个梦境也有可能是真的。也就是说，丈夫极有可能骑着白骡，和妻子以外的女人有了暧昧关系。

那么，从妻子的角度来看，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首先，妻子做这个梦是存在合理性的。因为丈夫出远门许久未归，她担心丈夫出事，也担心丈夫在外拈花惹草，所以做了这个梦。

但在梦中，即使撞见丈夫与其他女子的“奸情”，她也不敢忤逆丈夫。就像丈夫当初和她说要远游，她也不敢阻拦，只能 “潸潸泪似麻，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清人有习俗，丈夫外出，女子用红绣鞋卜问吉祸。抛出鞋子，落地朝上则夫归；落地朝下则夫不回。清人称之为"占鬼卦"

包括自己的生理欲望，她也必须要压抑。因为古代受封建思想束缚的女子，大多过的是一种无性，无智，无趣的人生，她们不能表现出对欲望的所求，任何一点在夫妻生活上的主动，都会被批判成“道德败坏“。因此她们的本能被严格压抑，夫妻生活对她们而言只是一种必须承担的生殖义务。

因此，这个梦对妻子的含义重大，因为它包含了妻子对丈夫的担忧、不安、不满，以及自己潜意识里的性压抑。

妻子的弟弟三郎是梦里的边缘人物，却也是极为关键的人物。如果不是他，妻子根本没办法从梦里醒来。那么，他为什么也做了这个梦呢？

因为三郎同为男人，知道姐夫许久未归是什么原因。梦里，他为了姐姐不惜“杀人”，为的是替姐姐出口恶气；梦外，听到姐夫远归，“特来探望”，也是因为担忧姐夫会不会真的背叛了姐姐。可见，三郎与姐姐的感情是极好的，不然不会这么做。

那么梦中的女子又是谁呢？蒲松龄用了开放式的结局，没有揭露女子的真实身份。其实女子在这里的意象，可能是妻子被压抑的欲望，可能是丈夫真实存在的情人，也有可能是三郎的担忧所幻化的。

但蒲松龄一句“ 三梦相符，但不知丽人何许耳”又把整个故事推向了高潮，引起了大众无限的遐想。短短一个千字故事，吊足了我们所有人胃口，可见蒲公撰写故事的功力之深。

02

日本怪谈更注重白描

同样是短篇故事，相比之下，《怪谈》里的故事也非常精彩，但细微之处还是略显平淡。

拿《鸳鸯》这个故事举例：

在陆奥国（现在的日本东北地区，临太平洋）一个叫作田村的乡村，有一位叫尊允的鹰匠。

一天，尊允出门打猎，却一直没有发现猎物。在回家的路上，要渡过赤沼河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对鸳鸯并排游过。

尊允空腹难耐，便瞄准那两只鸳鸯放出了箭。尊允的箭射中了雄鸟，雌鸟则逃到对岸繁茂的兰草中去了，丝毫不见踪影。

尊允便将那只射下来的雄鸳鸯带回家做成了菜。

当晚，尊允便做了一个悲伤的梦。一位美丽的女子走进他的房间，站在枕旁，簌簌地流下泪来。她的哭声实在太过凄切，使得尊允心中也悲痛不已。

女子面对尊允，声音凄婉，质问道：“在赤沼，我们二人恩恩爱爱，双宿双飞。可是，你却狠心杀了他，这一切都被迫终止了。”

“迄今为止，我的夫君可有加害于你？你可明白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事？你做了多么残酷、多么狠毒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的行径等同将我也一起杀死了。夫君死去，我又如何能苟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将这件事告知于你。”

说完，女子又开始放声哭泣，一边抽泣，一边吟唱起歌来。

“每每日暮时，切切盼君归。

如今身藏茭白中，含泪孤枕难眠。”

（以前每当黄昏之时，我都会与夫君缱绻偎依，共归爱巢。可如今我孤影伶仃，只能独自在赤沼的兰草丛里哀哀悲啼。此中种种哀婉凄楚，无法言说！）

唱罢，女子叫道：“你还是无法知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是如果你明天来到赤沼，你便会明白了。”撂下这句话，女子伤心欲绝地哭着离开了。

早上，尊允醒来之后，心一直都悬着。因为这个梦做得实在是太真实了，不免给他留下深刻的记忆。于是尊允决定去赤沼一趟，以验证那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梦。

尊允到了赤沼的河岸旁，那里有一只雌鸳鸯在河面上游泳。这时，鸳鸯也注意到了尊允。

鸳鸯并没有转身逃走，而是死死地盯着尊允，眼神偏执得让人有些害怕。鸳鸯朝着尊允的方向一路冲了过来，随后，用尖喙刺穿自己的身体，在尊允面前惨烈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尊允后来便剃度为僧了。

传统的日本文学及艺术大都表现出一种审美意识： 物哀。小泉八云成功地将这种意识吸收进他的《怪谈》中，从而使美的传递在不经意中深入人心，显出纤柔而细致的特征。

物哀精神也是日本众多文学家喜欢表达的一种意识，即“好的就是好，坏的就是坏，悲的就是悲，哀的就是哀”，就是要让读者感知这些事物的纯粹。

《怪谈》的整本书都弥漫着一种幽怨、哀愁的气息。乍看之下确实不错，但如果论恐怖氛围的渲染，故事引发的遐想，《聊斋》的确更能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不管如何，这两本书都非常值得一听。如果你胆子大，睡前听一听《怪谈》或《聊斋》，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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